世界觀丨記者眼

稿源:南方人物周刊 | 作者: 孫凌宇 日期: 2020-06-13

傾訴也可能是一種治愈

去年6月,我正忙著從廣州搬到北京。幾乎同一時間,在成都工作了三年的老同學因工作關(guān)系,調(diào)來了廣州。我們趁著短暫的交集時間約飯,和我的主動離開與起意已久不同,他的決定做得突然,且無奈。

我后來得知,當時他已將戶口遷到成都并準備買房、定居,卻被要求在一周以內(nèi)離開。那次吃飯,他說起最后一次去辦了會員卡的理發(fā)店剪頭發(fā),熟悉的理發(fā)師還渾然不知,他卻眼眶變紅,幾乎要泛淚。我想象著這個場景:吹風轟轟作響,人們走來走去,搬動著染燙道具,唯他靜坐,心中盡是不舍。

很長一段時間,我都無法忘記餐桌那頭他回憶時的神情和這一細節(jié)本身。他在央企工作,平日忙于接待領(lǐng)導、飯局應酬,我確實沒有想到他對生活也有這般細膩的留意。剛好在那之前不久,我又在朋友圈看到一位年齡相仿的網(wǎng)友離開北京、回到云南老家,她在離去的路上說,“本來想長篇大論些什么,感恩和感慨,成長和收獲,回憶和告別,無奈車到達了北京西站,那就把心中的一切五味雜陳都簡單化作一句‘謝謝,再見’吧?!?/p>

一瞬間,我仿佛被這種人口流動的氣氛給包圍了。不論是看似老派木訥的老同學,還是有長篇大論未說出口的媒體人,我相信每個年輕人面臨換城市時,一定都或多或少有所觸念。我甚至開始構(gòu)思,這篇稿子要怎么寫,姓名都用大寫字母代替,A或者B,一直述說到Z,都市里大概能打撈起無數(shù)這樣的經(jīng)歷。

結(jié)果,到了北京后,就開始忙東忙西,這個選題一直擱置到年底的選題大會才被再度提起。會議上,蒯老師將這個現(xiàn)象總結(jié)為“短根時代”,這是她的自創(chuàng)概念,盡管去百度搜索會一無所獲,但我超級喜歡,因為它很好地概括了我想表達的當代年輕人在更換城市時相比以往更輕易率性的狀態(tài),同時還帶著點類似“游牧民族”的浪漫感。

再之后,疫情來襲,又開始做相關(guān)選題,總想著,換城市沒什么時效性,不急不急。今年4月,一批餐飲店沒能挺過來,紛紛倒閉。我在其中一家咖啡店的大眾點評頁面看到了小麥和顧嘉的留言,她們一個因工作方向及同事們的悲觀情緒影響,決定在不久后的將來離開北京;另一個則是因所從事的影視行業(yè)遭受重創(chuàng),公司沒活可干發(fā)不出薪水而果斷南下找尋新的出路。常態(tài)的換城市戲碼似乎在疫情的不可抗力下加速上演了,現(xiàn)在來探討這個話題,也好像沒那么突兀了。

我再次聯(lián)系老同學,請他展開講講早就該詢問的故事。我們聊了一個小時,他仍是感慨萬千,講起往日不便訴說的忙碌與孤獨。搬到廣州后,他常常在周末陷入茫然,不知道去找誰玩,也不知道哪里好玩,只好睡一覺,醒來就去挨著住處的公司看看文件。掛電話前,他說你現(xiàn)在更了解我了吧,我說,我太了解了,沒有人比我更了解了。

來北京的這一年,我也正式轉(zhuǎn)入記者工作,最近采訪的一位作家,讀完經(jīng)濟學碩士后因為熱愛文學,而去了出版社工作。十幾年間,他仍不時與金融圈的同學見面,聽他們說圈子里如狼似虎的“猛料”。我說他們?yōu)槭裁丛敢飧嬖V你,不擔心你把這些寫出去嗎(事實上他也正有此意),他說,“人,到了一定時候,都不太想聽別人說話。如果你想聽,也就不愁沒有人會不跟你說?!?/p>

文章發(fā)出來后,報道里貫穿始終的主人公顧嘉(也是唯一愿意以真名出現(xiàn)的采訪對象,我十分欣賞她的率性坦蕩)向我道謝,我仍不太明白這份謝意從何而來。畢竟,我一直對這份負責“打聽”的工作感到心虛。如今,突然發(fā)現(xiàn)傾訴也可能是一種治愈,這種解讀確實很俗,但如果當真,我也挺開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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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人物周刊 2024 第806期 總第806期
出版時間:2024年09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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