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面故事丨洪水圍的村與人

稿源:南方人物周刊 | 作者: 孟依依 日期: 2020-08-07

水位逐漸下降后,人們迫不及待地開始打掃房屋,清洗家具。但7月19日,南風又刮得特別厲害,橋中央的竹筒發(fā)出嗚嗚聲,很快下起暴雨來,退水后露出一樓地面的房子重新被水淹沒

本刊記者 ?孟依依 ?發(fā)自江西鄱陽 ?

實習記者 ?陳媛媛 ??

編輯 ?黃劍 ?hj1888@hotmail.com

頭圖:油墩街鎮(zhèn),西河東聯(lián)圩浸水的村莊 圖/本刊記者 大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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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環(huán)境的不確定性使人抱團,使人產(chǎn)生對僅有的確定之物的依賴,這些確定之物包括土地、房屋、家庭成員乃至飼養(yǎng)的家禽。洪水來臨的時候這種依賴性愈發(fā)顯現(xiàn),似乎只要這些事物不被沖垮,人就有活下去的力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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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人準確地知道洪水什么時候會來。

5月是西河豐水期。在此之前,東岸的人們可以走過一座矮小的木橋,到荻溪村購買食材、家具或者維修機器;在此之后,木橋淹沒,人們乘船往來。直到三十多年前,人們在這里造了一座高大的石橋,但石橋如今也成了危橋,幾處欄桿斷裂,被人用竹子綁住固定。

夜晚,石橋上坐著一個巡河的人,一邊聽收音機,一邊觀望河水漲落。他55歲,印象中西河原先水運發(fā)達,一天往來幾十艘船只,載著木材、泥沙從安徽駛來。慢慢地,這樣的景象幾乎不可見了。

這條河是江西省鄱陽縣四大水系之一,自安徽流入鄱陽湖,到八九月會進入枯水期,河床僅剩下不足腳踝深的水。

每年多少都有洪澇威脅,所以西河兩岸各有一道圩堤。西岸的崇復圩較小,大概兩層樓高,圩堤上建造了許多民居、商鋪,成為荻溪村的主干道;東岸的東聯(lián)圩較大,接近三層樓高,民居全部退于圩堤之后,僅作為一道屏障。

正?;蚱珴衲攴?,鄱陽湖流域容納水量能力在6月達到飽和,若6至7月降水量超出正常年份,則洪澇發(fā)生,比如今年。

暴雨是從6月開始的,一個月后,7月5日1時,鄱陽湖星子站水位達到19.01米,超過警戒水位,并且仍在不斷上漲。

7月8日早晨,西河崇復圩內長豐村的余時發(fā)起床,看到魚塘閘口的水一晚上淹沒了十級階梯,他立馬決定動手搬東西。

余時發(fā)是這一帶的承包大戶,有180畝農(nóng)田。他很快把一百三十多包肥料搬上車,往北開500米,上圩堤,在地勢較高處停下。圩堤的地勢低處已經(jīng)出現(xiàn)漫水,他又立即加入保圩隊伍。沒多久,他意識到圩堤低處已經(jīng)保不住了,于是一路小跑回家,把一輛摩托車開到圩堤較高處,再跑回去開電瓶車、三輪車,最后一趟,車怎么也發(fā)動不了。

雨還在不停地下。隔壁長豐村在外務工的余春華,兩天前回家參加親戚葬禮,買了當天離開鄱陽的車票。中午12點剛過,水已經(jīng)漫過圩堤,為免被洪水阻斷交通,他和堂兄弟匆匆坐車離開村子。

水漫到了街上,“我媽媽就說收拾東西帶小孩走,我就開始慌慌張張收拾,最后東西都沒拿齊全,大概揀了小孩子的衣服?!皬垈フf,她耐心又溫和,有兩個孩子,一家人在荻溪村街上開了一間蔬菜批發(fā)市場,“有點逃荒的感覺。”

街上廢品回收站主人黃紫益在拼命打電話。他和鄰居看到水泥地面上破開一個窟窿,水噴涌出來。他想喊人來把自家車開走,但沒來得及,鄰居的車棚倒了,很快,房子也被沖倒,圩堤上出現(xiàn)破口。他又朝著屋子喊妻子、女兒和母親,四個人什么也沒帶,連借來買機器的5萬塊錢也沒來得及拿,就往對岸跑。剛跑出屋子,他9歲的女兒黃芯琪看到小狗球球還在二樓,呼了好些遍“球球”?!八幌腚x開家?!?黃芯琪說。

人群穿過石橋,跑到了對面的圩堤上。堤上站滿了人,有的是從西岸逃過來的,有的是從東岸趕上來的。在那里,可以清晰地看到黃紫益的房子開始倒塌,好像跌了一跤,摔進水里,然后洪水從缺口處猛灌進去,迅速填滿圩堤內將近一萬畝的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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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

黃傳聲家的冷柜臭了。

這事發(fā)生在洪水來的第三天,黃傳聲妻子聞到屋子里有一股腐爛的味道,像夏天的廚余垃圾散發(fā)的。她家在村口開了一家菜市,味道來自家里的三臺冷凍柜。停電三天,儲存的魚、雞腿、豬肉等已經(jīng)發(fā)臭,她只好把這些一股腦扔進河里。

在她附近,雙喜家的超市損失將近200萬;仁愛家的房子最先倒塌,家具店幾十萬的存貨都浸泡在水里;農(nóng)田、魚塘全部被洪水淹沒。

圩堤在荻溪村的破口長近80米,原先矗立的五幢房子,有四幢沒入水底,還有一幢傾斜在水面上,水泥墻、巨大的玻璃窗、屋頂?shù)臒崴鞫纪旰脽o損,只是浸泡在水里,一動不動。

黃傳聲的父親黃信心站在自家陽臺上,洪水最高水位時超過陽臺一米多 圖/本刊記者 大食

村里人人都知道黃紫益一家,失去所有財產(chǎn)還背負債務。7月下旬,黃紫益接到銀行的催還貸款電話,他幾次解釋,甚至帶對方來斷堤處看,希望能有一段緩沖時間,但目前仍沒奏效。

張偉有時候見到黃紫益的妻子黃立妹都不知道該擺出什么樣的表情,怕如果貿然去安慰,“好像我?guī)е稽c可憐的心情去可憐她,人最怕就是別人可憐的那種目光,是吧?如果不安慰的話,又好像不仁義?!?/p>

她很喜歡黃家的小女兒,黃芯琪長得好看,伶牙俐齒,看見人的時候總是在笑,“那女孩有一臉的倔強?!庇袝r候她聽到有人在她媽媽身邊討論房子的事情,會提出不要再講了,然后給她媽媽講笑話聽。她說一個月前外公去世,媽媽就沒有了笑臉,“看到她沒有笑臉我好像也想哭一樣?!?/p>

7月8日一共出現(xiàn)了四處破口,五個行政村的29個自然村受影響,其中將近20個村子被浸泡在水中。在這一帶,許多房屋都是在近一兩年建造或裝修完成的。很多人年輕時在外務工,攢下積蓄,然后回家建房,建好房又要裝修。黃紫益的父輩如此,他也如此,“每個人人生都有欲望,沒有欲望哪有動力,是吧?”

傾斜在水面上的那座房子,一時變成了洪水中的一個標志物。不少人路過附近,會特意拐過來望一眼。有一個鄰居過去一直覺得這幢房子好看,他走到那里去看,在烈日下用一種惋惜的語氣講:“是個美人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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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沒有洪水,站在余時發(fā)家二樓平臺上,能看到他承包的180畝農(nóng)田、500米長的狹長魚塘、曬谷場和一間停了五輛車的車棚。

他是個膚色黝黑、聲音洪亮的農(nóng)民,穿著紫色T恤、灰色五分褲和粉色涼拖。他不喝酒,也不抽煙,唯一的愛好是打牌。他每天幾乎雷打不動,要跑到圩堤另一邊的街上玩牌,輸多贏少,但朋友也多了。

洪水后,他到景德鎮(zhèn)的大女兒家住了一晚上,又跑回來,村里說要買船,但得先用他的船帶大家出來才行。

第二天,他載著其他兩位村民出發(fā)了。“1998大水是清早七八點破圩堤,到晚上12點就打平水(圩堤內水面與河面齊平),流了十幾個小時。今年這個地方流了三個小時就打平水?!庇鄷r發(fā)想,照理說水流應該已經(jīng)平緩,但船行至破口處,他們發(fā)現(xiàn)水流仍然湍急。他們撞上一根高壓線,三人被掀翻落水。余時發(fā)被洪水沖出去幾十米遠,“我估計我今天肯定是快死了。我說管它怎么樣,死了算了?!庇鄷r發(fā)說道。

他的人生哲學特別簡單——什么事都是小事,“我管它怎么樣,吃的喝的都管好,死了就沒事了?!焙樗畞淼哪且惶?,村里有個63歲的男人去世了。他過去在外打工賺錢,“喝酒他從來沒喝過10塊錢一斤的酒,都是喝5塊錢一斤的酒,抽煙從來不抽上10塊錢一包的煙,都是抽四五塊錢一包的煙?!庇鄷r發(fā)說,“可憐得要命?!?/p>

他也因此經(jīng)常很快樂的樣子,洪水淹沒他所有農(nóng)田和魚塘后,只有一次,他提起保險賠償?shù)氖虑?,保險公司說按照稻子的不同成熟程度來賠償,余時發(fā)的單季稻5月才下地,可能只能賠到每畝200元的價格。

“錢不重要,命重要?!庇鄷r發(fā)說。

“那你為什么回水里來看這些東西,不搬到更安全的地方去???”

“守的這些東西是一個村子上的東西,他們叫我們來幫忙的,村里面要幫忙看的?!庇鄷r發(fā)努努嘴,示意外面那片洪水浸泡的村莊。十幾年前,他從農(nóng)戶手里一畝一畝把田承包來,到一年收成之后,一戶一戶上門去給他們結款。

現(xiàn)在白天,他開著船接送村民出入、運送物資,晚上和其他留守的村民在水面巡邏。每隔兩三天,要給村前一戶人家留在三樓的十幾只雞喂水?!八ㄠ従樱┌央u背上去,被子全部濕掉了。我說,天吶,你怎么不把被子背上去呢?他把那些雞看得重得要命。(勸)他走的時候,他說我不能走,我這個雞不行。救援隊勸了一兩個小時,他兒子說,老爸,去了,這個雞你叫叔叔給你搞行不行?我答應給他搞,他才走了。他說,你要給我那些雞喂水哦?!庇鄷r發(fā)笑起來。

荻溪村,一位村民從淹掉的房子里面拿出兩袋米 圖/本刊記者 大食

吃完晚飯,切了一個從洪水中搶救上來的西瓜,余時發(fā)把竹躺椅搬到三樓露天平臺上睡覺。入伏之后,氣溫升高,無風,河水的氣味代替了稻谷的味道,原本應該全是農(nóng)田和樹木的地方,只能聽到稀疏的蟬鳴與蛙叫,還有魚躍出水面又落回去的撲通聲。

5點,天色大明,居民們起床,余時發(fā)駕船在村里轉一圈,接上五家出行者,往岸上去了。前一天晚上布置好漁網(wǎng)的居民,已經(jīng)打撈上來一船魚,一條一斤多重的鳊魚只賣10塊錢。

前幾天,鎮(zhèn)上的司機汪伯通跟我說起一件事情:四天前,他載著客人到一個渡口,看到一條大魚被人撈上來,他有生以來頭一回看到這么大的魚。

“多大?”

“有我這么大。”他把一只手舉到頭頂。

“什么顏色的魚?”

“白色?!彼f,“我說那是神。”

余時發(fā)切開從洪水中搶救上來的西瓜 圖/李在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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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舟

洪水到來13天后,住在村里的人越來越少。村民要么投靠了親戚,要么到鎮(zhèn)上的安置點去了。

余長江和他的岳父岳母仍然生活在水中。岳父因為中風,右邊手腳都不能動,起居都由岳母照顧,如此已經(jīng)五年,直到洪水來臨。

每年端午節(jié)前后,西河都會舉辦龍舟比賽,吸引附近幾十個村子的年輕人回鄉(xiāng),他們按照村組組成隊伍,自由選擇對手,自由劃定賽段。余長江常年在外打工,但每年端午節(jié)定會回一趟家。劃龍舟這件事情本身并不那么重要,重要的是與家人團聚。

但是,今年因為新冠肺炎疫情,沒有舉辦龍舟賽。余長江回家后反而因為連降暴雨無法出門。因為請假時間長,他把在工地的工作辭了,這讓他焦慮,但又不能離開村子半步——石橋上有人看守,一旦出了村子就不能再回去,他只好把在安置點的八十多歲的母親托給侄女照顧。

村民在撈洪水沖出來的魚 圖/本刊記者 大食

安置點在油墩街鎮(zhèn)上的中學里,十多人住一間宿舍。在余長江看來,對于無法自理的岳父和上了年紀的岳母來說,這并不是一個好的去處。

對于余春華的父母來說,同樣如此。

7月8日中午,余春華和堂兄弟坐車離開村子的時候,水已經(jīng)漫過圩堤,如果不離開,就會被困住。他是家里唯一的勞動力。他還沒到車站,就得知洪水來臨的消息,坐在車里萬般無奈,很難說清心里滋味。

洪水到來一周后,剛離家外出打工的余春華又回了家,安置父母。他正要上船過河的時候,接到電話說,父親被蛇咬了。因為家里沒有吃的,二老劃船去老房子里取一壇酸菜,父親不幸被一條花蛇所傷,整條右臂腫得老大。余春華回到家中,帶著父親跑醫(yī)院、配藥,接下來的一個星期里,父親只能吃一些菜籽油和鹽簡單炒制的蔬菜。

他原本天天勸說父親去災民安置點,之后不再提起這事了,因為擔心外面的人沒有自己照料得細致。但他仍然面臨一個問題,如何在出門打工和在家照顧雙親之間平衡。隨著洪水到來,這重矛盾似乎也決堤了。

第二次回家三天后,他到附近張偉家的批發(fā)市場,買了冬瓜、包菜、洋蔥,給父母打了兩桶50斤的水,準備再次外出打工。

大多數(shù)村民都去了政府設立的安置點,小部分仍然住在村里的人,白天常常坐船到街上,坐著聊天,像雨后冒出的螺螄一樣,這里才讓他們覺得放松、自在?!坝行]有好的親戚,兒子又在外面打工,不愿意去,好像去了是打擾別人,老人家嘛,什么都不方便,大便小便都不方便,他不愿意去打擾人家。你像我就在家里,不去親戚家,對別人家不方便,寧可自己苦一點,家里自由?!?長豐村的一名村民說道。

“剛開始發(fā)洪水的時候,我?guī)『⒆吡?,我也叫我爸爸媽媽走,但他們說怎么行,家還在要守著,不走,叫了好多遍。然后,我們家親戚也都打電話叫他們走,他們都不走?!遍_批發(fā)市場的張偉說,她覺得父母不肯離家,是對熟悉的人際、環(huán)境的留戀。比如語言,在鄱陽湖一帶,相隔僅五公里的荻溪村和油墩街鎮(zhèn)的方言相差不少。張偉從百公里外的蓮湖鄉(xiāng)嫁到荻溪村,花了三年時間才學會當?shù)胤窖裕螞r年紀更大的長輩,“一輩子生活在這,都沒怎么出去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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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的暴雨

7月19日下午,一輛贛E牌照的汽車駛過石橋,駛進荻溪村,在距離破口50米處停了下來,車上下來縣領導一行人。他們圍在一起討論搶修方案與后續(xù)措施。

其中一位水利專家說,如果要抽干這里面的水,需要30臺55千瓦的抽水機,成本高而效果差,“現(xiàn)在幾個縣都抽不了,只能修兩個口子,留一個,讓它自然放干。”

那之后這里會如何呢?

千畝圩堤普遍存在堤身不達標、堤基防滲能力差的問題,這樣的圩堤在江西省內有將近700條。地方政府沒有足夠的財力維護和修繕千畝圩堤,在這里是一種常態(tài)。根據(jù)鎮(zhèn)上一名干部的說法,整個油墩街鎮(zhèn)的經(jīng)濟發(fā)展主要依靠外出務工。

即使將這一片擴大規(guī)劃為萬畝圩堤,獲得一定的財政投入,也于事無補,因為東岸是五萬畝圩堤,占用了更多資源?!巴粭l河流的水,就跟小孩一樣的,一個5歲的小孩和一個18歲的小孩,你沒法比,肯定倒這里。”縣領導說。

此外,以整體搬遷來解決受災問題,看起來也困難重重。

兩天前,余春華在家時,曾表達過自己的擔心——今年不像1998年,可以用遷移來解決問題。因為這幾年間很多人家都建好了房子,且花了大心血,比如,他的房子造了5年,去年剛剛完成,所有的家具、裝修都是賒的賬,“我這輩子不可能再造第二個房子了?!?/p>

水位逐漸下降后,人們迫不及待地開始打掃房屋,有的把家具搬到水中清洗,有的劃著木桶船拿水瓢舀水往墻上泥垢處潑,有的跑到地下一層鏟起已經(jīng)發(fā)臭的水體。

但到7月19日,南風又刮得特別厲害,橋中央的竹筒發(fā)出嗚嗚聲。很快下起暴雨來,“十多天前就是這樣的雨”,退水后露出一樓地面的房子重新被水淹沒。

有一天,黃芯琪做夢夢到洪水漲到家里來,他們全家都搬到屋頂去,她、爸爸、媽媽、哥哥、姐姐、奶奶,還有去世的爺爺都在那里。他們搭了好幾個帳篷,生火煮飯。過了幾天洪水退去,大家一起搬下了樓,房子穩(wěn)穩(wěn)立在那里,沒有沉入水底。

然后她醒了。她以為自己睡在屋頂上,迷迷糊糊一陣之后才反應過來是在姨父家里。

黃紫益的女兒黃芯琪坐在潰壩上,她的家已淹沒在背后的洪水底下 圖/本刊記者 大食

講這個夢境的時候,我們正走在村里那條坑坑洼洼的主干道上,切了兩片西瓜打算拿去給她爸爸媽媽。黃芯琪穿著一條紅色的滌綸面料連衣裙,是她媽媽前兩天花八十多塊錢買的。然后,她問我:“你說人死了去哪里?”

“你覺得去了哪里?”

“天堂?要么是八仙過海?”她說,“我猜的。”

“他們去那里做什么?”

“保護我們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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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習記者包莉婷對本文亦有幫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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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人物周刊 2024 第806期 總第806期
出版時間:2024年09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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