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shí)習(xí)記者 陳媛媛 編輯 黃劍 hj2000@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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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辛發(fā)現(xiàn)減肥不再容易。節(jié)食無效，一頓飯不吃便會手抖、心悸、頭暈。她嘗試過往肚子里注射多肽類藥物來減重，沒用。后來，她在孕檢中查出患有多囊卵巢綜合征，生了女兒，又查出因?yàn)轶w重長期過重，髖關(guān)節(jié)患了滑膜炎。肥胖除了帶來身體傷痛，也給陶辛帶來了心理傷害。成為母親后，她下定決心去做切胃手術(sh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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切胃手術(shù)是減重代謝手術(shù)的一種，全稱為腹腔鏡胃袖狀切除術(shù)。這是一種以縮小胃容積為主的手術(shù)方式，切除胃底和胃大彎，保持胃原胃腸激素水平，以改善肥胖病人的代謝指標(biāo)，達(dá)到減重的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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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去一些年以來，一些肥胖癥患者在嘗試了不少減肥手段之后，最終繳械投降，選擇去做切胃手術(shù)，希望以此擺脫身體和心理所面臨的困境。這一困境常常為外界所忽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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胖是不是錯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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臺灣姑娘萌萌小學(xué)五年級時，已經(jīng)長到了158cm，體重達(dá)到130斤。她開始意識到自己的體形“特別突出”，有時會招來同學(xué)的惡意。有一個男生經(jīng)常帶頭言語攻擊她。當(dāng)她從座位上站起來，或是路過走廊，或是在操場上看其他同學(xué)玩，只要一碰到他，對方就會起哄：“好油哦，她走過的地方不要走，有油會滑倒?！币?yàn)槊让刃罩x，男生常對著她“謝肥謝肥”叫個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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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開始聽到這些話，她會生氣，罵回去——“走開”、“很討厭哪”、“你白癡哦”。之后，她開始自我懷疑，“我是不是真的哪里不好，我是不是哪里怪怪的？”語言暴力沒有消停。有一天，她下樓梯，那個男生也在旁邊，一直嘲笑她。她生氣，推了一下對方。男生摔了幾級臺階，被人送進(jìn)保健室。她才反應(yīng)過來，“天哪，是在樓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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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服”有時也會給萌萌帶來壓力?，F(xiàn)有的碼數(shù)不符合身形，她需要工作人員到校量身制作——她直直站立著，手臂張開，阿姨拿著皮尺在她身上比劃，一邊量，一邊感慨，“怎么長到這么胖哦?！彼o張，尷尬，傻笑，無法回應(yīng)，只想快點(diǎn)結(jié)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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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了初中，萌萌對自己的體形更加敏感。隨著體重逐漸上升，她脖子上出現(xiàn)了灰黑色斑點(diǎn)（注：黑棘皮病，嚴(yán)重肥胖及胰島素抵抗的標(biāo)志）。同學(xué)經(jīng)常嘲笑她“沒洗澡”“很臭”。她努力解釋，沒有效果，于是把自己封閉起來，在教室里不隨處走動，吃飯都是在自己座位上，“能躲角落就躲角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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歧視有時候令萌萌心碎。她高中修的是西點(diǎn)專業(yè)。高二時，學(xué)校要求實(shí)習(xí)，她到一家高檔西餐廳應(yīng)聘服務(wù)員。英文和日文都可以，滿足聘用條件，最后卻沒有應(yīng)征上。她打電話禮貌地請教面試官，自己有什么可以改進(jìn)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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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方告訴萌萌：“我必須講，你的能力跟我們的需求是一致的，但是你真的太胖了，這樣子會給我們客人帶來壓力。因?yàn)樗麄冊诔燥垥r，有一個很大的體積在旁邊，會覺得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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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這番解釋，萌萌錯愕又難過，但依然禮貌地感謝對方。掛斷電話后，她在房間里止不住地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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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辛也經(jīng)歷了因肥胖引發(fā)代謝綜合征疾病的困擾。她是湖南電臺主播，每天有兩檔直播，經(jīng)常忙到顧不上吃飯。由于工作壓力大，她常通過報復(fù)性進(jìn)食“放縱”一下自己，但體重也慢慢上來了。2013年，她的體重由原來的110多斤，升到了140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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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在這一時期，陶辛和丈夫有了要小孩的打算。孕檢時，她被確診患有多囊卵巢綜合征。經(jīng)過兩年的治療、調(diào)理，她好不容易在33歲時懷上了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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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寶生下來不足5斤，經(jīng)過陶辛細(xì)心養(yǎng)護(hù)，一周歲多時已經(jīng)接近20斤，“長得白白胖胖”，體重在正常范圍內(nèi)。有時候，她會帶著孩子去附近的廣場曬太陽。一些老人看到推車?yán)锏膶殞殨χf，小朋友養(yǎng)得真好，圓圓的好可愛，當(dāng)視線轉(zhuǎn)到車后的陶辛身上，又說，“哦，怪不得，媽媽這么胖?！毙^(qū)里的小孩看到她們會叫，“一個胖媽媽和一個胖寶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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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辛愧疚地看著寶寶，無力反駁?！耙恍┤苏f起胖子，一定是懶，一定是饞，一定是你沒有辦法控制自己。”陶辛向本刊記者傾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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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因母親的體形受到影響，陶辛不敢想象以后去幼兒園接女兒時，小朋友在女兒面前叫，“你有一個胖媽媽，你也是一個胖寶寶?！?/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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沖突不僅發(fā)生在公共空間里，也常常出現(xiàn)在家庭內(nèi)部。林曉樺從小到大經(jīng)常看到父母因?yàn)樗姆逝謫栴}爭吵不休。父親工作很忙，與林曉樺見面少，到家發(fā)現(xiàn)她變胖了，責(zé)怪妻子沒有照管好女兒，夫妻倆吵了起來。有時父母吵架的起因是別的，但總能扯到她肥胖這件事。林曉樺小時候，每次聽到父母在客廳里吵架，都會躲在房間里，害怕，掉眼淚，不敢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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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哪個小姑娘胖得跟你似的”“以后怎么找對象”“你現(xiàn)在胖得跟豬一樣，到時候會胖死的”…… 母親講了不少讓她傷心的話。父親也曾說，“站在一個男性審美的角度，你這個體形肯定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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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科快畢業(yè)了，林曉樺想讀研，回到家中和母親商量，母親有點(diǎn)吃驚，對她說，“你這么胖，讀那么多書干嘛，有什么用？我跟你爸說，估計他都不能讓你讀。你還是回國減肥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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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小時候覺得，好像我胖就是個錯誤。”林曉樺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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減肥、反彈、再減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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肥胖歧視背后是違背科學(xué)證據(jù)的公共敘述。2020年3月4日，全球36名學(xué)者審查了關(guān)于肥胖污名化的原因和危害等證據(jù)，在《自然》（nature）子刊《自然醫(yī)學(xué)》（nature medicine）發(fā)表了一份國際聯(lián)合共識聲明，呼吁停止肥胖歧視。科學(xué)家們稱，將超重和肥胖的原因歸于個人選擇，如懶惰和暴食，是源于一種假設(shè)，即體重完全受意志控制，這與過去幾十年發(fā)展起來的生物學(xué)和臨床證據(jù)不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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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乎每一位受訪者都可以說出幾段努力減肥的經(jīng)歷。今年22歲的楊銘祺自小較胖，從15歲開始，嘗試了不少方法減肥，比如健身、針灸、拔火罐、練跆拳道等等，還體驗(yàn)過五花八門的瘦身產(chǎn)品，“市面上流行的東西我都嘗試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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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jìn)行切胃手術(shù)前半年，她還曾專門請假，花六千多元參加一個減肥訓(xùn)練營，通過有氧、操課、力量的運(yùn)動，加上控制飲食的方式減重。她鍛煉了48天，每天4個小時，瘦了16斤左右，但不到半個月，體重完全反彈。楊銘祺發(fā)現(xiàn)，在減肥過程中，松懈或者縮短了運(yùn)動周期，體重都會反彈，運(yùn)動強(qiáng)度只能呈增長趨勢，“只要停下來，絕對會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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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營養(yǎng)科門診室里，醫(yī)生建議李帆動手術(shù)時，認(rèn)真問了句，“你減了這么多年肥，減下來了嗎？”李帆笑了笑。他來自河北張家口，高中畢業(yè)時，身高1米9，體重360斤，是國家鉛球項(xiàng)目二級運(yùn)動員。進(jìn)入大學(xué)后，他怕停止高強(qiáng)度訓(xùn)練體重會反彈，加上愛美之心，曾有兩年強(qiáng)制自己減肥，瘦了40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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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學(xué)的頭三個月，他把午餐份量從原來的兩份盒飯變成了一份，晚上不吃飯。兩個月后，見出效果，瘦了些，他愈加發(fā)狠減肥，每天早上吃“一個拳頭大小的燒餅”，中午吃只有蔬菜的蓋澆飯，晚上依舊不吃。此外，他每天要么打一兩個小時籃球，要么散步，走遠(yuǎn)路的時候，會盡量讓自己跑起來。偶爾和同學(xué)聚餐，他吃了些肉或主食，會自責(zé)地去催吐，吐完胃里空蕩蕩的，心里才“舒坦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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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覺得自己減肥像走火入魔一樣，滿足于晚上躺在床上的饑餓感。一年后，減肥進(jìn)入瓶頸期，他的體重維持在260斤左右，減不下去。進(jìn)入大三，他開始實(shí)習(xí)，工作忙，每天上夜班，生活不規(guī)律，飲食又變得不克制。大概一年后，他體重回升，激增到374斤，“走兩步都喘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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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減越肥?！标愋γ窊?dān)任暨南大學(xué)附屬第一醫(yī)院減重中心體重管理師11年來，經(jīng)常聽到胖友們說這句話。她稱，“我每天在（減重）中心都能聽這樣的故事，所有人都經(jīng)歷了保守減肥，減了40斤，不到三個月，反彈了50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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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笑梅和胖友交流過，認(rèn)為體重反彈的原因在于，中度肥胖（身體質(zhì)量指數(shù)32.5kg/m2）以上的人群，“靠管住嘴減肥”太難了， “他（胖友）說，我不可能一輩子都活在減肥的世界里，不吃主食，待在健身房里。我一旦好（瘦）了，慢慢地要過上正常人的生活?？墒巧系蹖ξ液懿还剑乙坏┻^上正常人的生活，體重就要像吹氣球一樣吹起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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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切胃”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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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yàn)樽约旱捏w形影響了外界對孩子的評價，陶辛痛苦不堪，下定決心減肥。不過，無論她怎么運(yùn)動、節(jié)食，體重都下不去，加上月經(jīng)推遲，頭發(fā)也變得容易出油。確診多囊卵巢綜合征后，她發(fā)覺節(jié)食不僅無效，而且只要錯過飯點(diǎn)一個小時，手便抖得厲害，整個人臉色慘白，喘不上氣，冒虛汗，“感覺血糖降得厲害，馬上要破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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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飯量卻迅速增加，感覺大腦一直說，“手啊，快點(diǎn)去，我要吃米飯，我要湯圓，我要面食，我要包子?！贝竽X不斷地發(fā)出指令，她難以抗拒，常常吃撐了，才能停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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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來，醫(yī)生告訴她，這是因?yàn)楦哐菍?dǎo)致假性胰島素過高，“這種情況是假性的，大腦在欺騙你，讓你誤以為體內(nèi)血糖低，趕緊為它提供高血糖的營養(yǎ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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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胖到一定程度，容易引起胰島素抵抗，血糖控制不住，進(jìn)食以后，血糖變得很高，但胰島素分泌較多，高血糖很快變成了低血糖，就像過山車一樣，轉(zhuǎn)來轉(zhuǎn)去?！蓖醮娲ń榻B，肥胖癥患者容易饑餓，飯量大增，打破了正常的新陳代謝平衡，繼而引起多種代謝綜合征疾病。他是國內(nèi)最早一批做切胃手術(shù)的專家之一，目前為中國醫(yī)師協(xié)會外科醫(yī)師分會肥胖與糖尿病外科醫(yī)師委員會（CSMBS）主任委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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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4月2日，《柳葉刀》發(fā)表的《全球成年人體重調(diào)查報告》顯示，中國肥胖總?cè)藬?shù)達(dá)8960萬，增速居全球第一。同年，世界衛(wèi)生組織報告稱，44%的糖尿病患者和23%的缺血性心臟病患者，病因可歸咎于超重、肥胖，全球每年至少有280萬人死于超重與肥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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肥胖人群龐大，但大眾對這一群體了解有限，甚至存在歧視現(xiàn)象。王存川稱，一些人對肥胖癥患者“好吃懶做”的印象，是一種認(rèn)識誤差，“我們看到一個肥胖者，喜歡睡覺，喜歡吃，第一印象不好。實(shí)際上可能是他身體的變化。因?yàn)樗I了以后，會冒冷汗，心慌，要吃東西。吃了以后，因?yàn)檠歉?，身體缺氧，又很容易睡覺，還有患者在高速公路上開車開睡著了。這實(shí)際上是一種病態(tài)，并不是簡單的意志不堅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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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吃、多運(yùn)動對一般人群有用，但對病態(tài)性肥胖人群很難。胖了以后，他們身體的內(nèi)分泌激素改變了，胰島素抵抗很嚴(yán)重?！蓖醮娲ń榻B，腹腔鏡胃袖狀切除術(shù)的原理不僅是把胃的體積縮小，減少進(jìn)食，還因?yàn)榍械粢徊糠治副诤?，分泌的饑餓激素大大減少，所以“吃一點(diǎn)就容易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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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辛在嘗試多種方法減肥無果后，決定做切胃手術(shù)。萌萌和林曉樺也先后做了切胃手術(sh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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萌萌每年都會去醫(yī)院檢查。在一次檢查中，她得知自己的糖化血色素高達(dá)6.4，這項(xiàng)指標(biāo)意味著她已經(jīng)進(jìn)入糖尿病前期。同時，因?yàn)轶w重過重，她的膝關(guān)節(jié)負(fù)荷太大，左膝蓋痛了四個月，最痛的時候連樓梯都上不了。身體的異常狀況讓她沒辦法安于慢慢減肥，當(dāng)聽說切胃手術(shù)可以“讓體重快速先掉下來”、不少人取得了成效后，她決定動手術(sh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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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曉樺的父母總對她說，“你減肥又不是給我減的?！备改赋掷m(xù)給予的壓力，讓林曉樺認(rèn)為，減肥是為了父母。她想，“瘦一點(diǎn)，你們會不會開心一點(diǎn)呢？”一面是父母施加壓力，一面是女孩子穿漂亮衣服的樸素想法，她最后選擇動手術(sh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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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帆最終也把減重寄希望于手術(shù)?！皠傞_始的時候，只能吃一口?！崩罘貞?，因?yàn)轶w重過重，通常兩三個小時可以完成的切胃手術(shù)，他做了六個小時，“切了6斤的胃”。手術(shù)后，他胃口大減，“現(xiàn)在你可能給我五天，也吃不了當(dāng)時的那一頓?！鼻捌跔I養(yǎng)跟不上，他還曾通過維生素、蛋白粉等補(bǔ)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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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離手術(shù)過去10個月了，他現(xiàn)在早餐只能慢慢吃掉三分之二個饅頭，吃急了會“像小孩一樣嘔吐”。目前，他的體重保持在250斤左右。因?yàn)榍昂蟮袅?24斤，他的皮帶跟著剪短了四次。他過去不敢稱體重，現(xiàn)在每天起床后的第一件事，便是踏上測重秤，看到自己體重減少，“寬心些?！?/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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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并不是任何有減重需求的人都可以做手術(sh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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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只是超重或者剛剛達(dá)到輕度肥胖的患者，可以通過運(yùn)動、控制飲食等方法把體重降下來?！蓖醮娲ㄏ颉赌戏饺宋镏芸方榻B，能夠接受切胃手術(shù)的肥胖癥患者，或者是重度肥胖（身體質(zhì)量指數(shù)≧35kg/ m2），或者并非重度肥胖（身體質(zhì)量指數(shù)在27.5-34.9 kg/m2之間），但患有2型糖尿病，藥物治療不佳，或伴有兩種以上其他代謝病及相關(guān)疾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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切胃不能一勞永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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切胃手術(shù)之后，隨之而來的是另一種困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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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8月，“楊天真要做切胃手術(shù)”登上了微博熱搜。這名經(jīng)紀(jì)人回應(yīng)稱，自己已患糖尿病六年，切胃的主要目的是治病，快速降低血糖。網(wǎng)友普遍的觀點(diǎn)則是，做切胃手術(shù)減重是一種偷懶、對自己身體不負(fù)責(zé)的行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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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早之前，一名up主在網(wǎng)上分享術(shù)后7個月減重情況的視頻，引來大量網(wǎng)友質(zhì)疑：請不要誤導(dǎo)一些想減肥卻沒成功的人；這種靠開刀做手術(shù)走捷徑的方法不可??；寧愿胖點(diǎn)也不愿意用這種傷害身體的方式減肥；說到底是不是就是不愿節(jié)食呢，那我覺得真的很沒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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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辛術(shù)后也聽到過同樣不解的聲音。一位朋友問她，“你為了減肥去切胃，但切胃不就是為了少吃嗎，那為什么平時不少吃呢？”陶辛第一次聽到這個說法時，也曾自我懷疑。在對自己對身體有了深入了解后，她逐漸消減了這種懷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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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切胃手術(shù)并不能一勞永逸，術(shù)后復(fù)胖的可能性仍然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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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問一下，他們（其他接受切胃手術(shù)者）體重都沒有反彈是嗎？”這是連美玲在接受本刊采訪時說的第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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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年，連美玲生完孩子，因?yàn)槟趟蛔?，喝了很多雞湯、豬腳湯、排骨湯補(bǔ)充奶水。哺乳四十天后，她的體重從原來的120斤升到了145斤。之后的五年，她吃了兩次減肥藥，每次用藥后，都在一個月內(nèi)瘦了40斤，但不到三個月，體重又升了回來，一度達(dá)到峰值170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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減肥藥瘦身不行，連美玲開始在各個社交平臺搜索“一勞永逸的減肥辦法”，發(fā)現(xiàn)了“袖狀胃切除術(shù)”。2017年6月，她在河北邢臺一家二級甲等綜合醫(yī)院完成了切胃手術(shù)。她在手術(shù)五天后出院時，體重已經(jīng)掉了20斤。之后半年多，她沒有出去工作，只在家里簡單打理網(wǎng)店，平時堅持飲食清淡，燒了湘菜，也要放水里漂一下再吃，每天還會走一萬步，后來最低瘦到了117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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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4月，因?yàn)檎煞虻南浒鼜S需要幫忙，連美玲不得已出去找客戶和供貨源。工作壓力大，她又開始大量進(jìn)食，緩解焦慮。一開始她沒太在意，安慰自己說，忙過了這段時間，還能瘦下來，“我以為胃都切了，還能吃多少？肯定是一輩子瘦瘦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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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胃口難以抑制地放開，體重跟著上來，術(shù)后第三年反彈到160斤，只比術(shù)前輕了10斤。她難過、糾結(jié)，懷疑工作的意義，“我連胃都割了，以后再胖起來，沒有第二個胃可以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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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長一段時間里，連美玲早上起來換衣服，看到肚子上的傷疤會難過。她數(shù)著傷疤跟自己說，這是做切胃手術(shù)的，這是剖腹生兒子的。每個疤痕都有故事。連美玲這才意識到，雖然手術(shù)可以讓人瘦下來，但是后期仍然需要保持健康的飲食習(xí)慣，并非瘦了就不再反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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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于連美玲的遭遇，王存川稱，術(shù)后要達(dá)到理想體重，必須滿足三個重要因素：手術(shù)的精準(zhǔn)、術(shù)后的隨訪管理和患者本人的配合，缺一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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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重度肥胖人群而言，對抗肥胖仍然是一場長久的戰(zhàn)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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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一個沒用的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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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瘦下來一定很漂亮?！焙秃芏嗯钟岩粯?，黎倩從小聽到大，反感這句話，常?；匾痪洹拔沂莶幌聛怼?，結(jié)束對話。她不喜歡別人評判、關(guān)心自己的身材，因?yàn)橛X得體形遮蔽了她的優(yōu)點(diǎn)?！八麄兛床坏轿易鳛楝F(xiàn)在的自己?！崩栀徽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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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倩在澳洲讀研，畢業(yè)之后去了非洲工作。她發(fā)現(xiàn)國外的體形文化環(huán)境要寬松得多，“沒有人在意他人的身材。”當(dāng)體重不再成為焦點(diǎn)時，身邊的人開始發(fā)現(xiàn)她的閃光點(diǎn)。“現(xiàn)在（大家）覺得我是個很優(yōu)秀的人，很多人贊美。”她變得越來越自信，不再懷疑自己，這是她在青春期所沒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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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國以后，她有了不少追求者，其中不乏中國人。“我覺得他們也是受到周圍環(huán)境的影響?！痹诜侵蓿劻说谝粋€男朋友，是中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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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xiàn)在，黎倩的體重是146斤，相比術(shù)前瘦了44斤。在以瘦為美的主流文化里，仍然會有人把她歸類到偏胖的人群中，但她已坦然接受自己的體型，不再和自卑困斗，“這就是我啊，我接受自己的優(yōu)點(diǎn)，也接受自己的缺點(diǎn)。而我們每個人都有缺點(diǎn)?！?/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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胖友們之間常?；ハ嗬斫?，把對方視為同類。成長過程中，黎倩逐漸抹平了青春時期因肥胖所遭受的創(chuàng)傷，人際交往變多了。她也關(guān)心其他受肥胖困擾的人，“世界上的價值觀可能有好多種，我想，不是每個人都能走出來，不被中傷?！?/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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術(shù)后一年，陶辛體重減了60斤。她感覺自己從“一座山變成了一棵樹”， 因超重引發(fā)的髖關(guān)節(jié)滑膜炎、心影增大也有好轉(zhuǎn)。因?yàn)橛羞^相同的遭遇，她更加能體會其他肥胖患者的處境。走在路上，她看到一個體形較大的人，會暗暗猜對方有多重，是不是因?yàn)樯眢w疾病的原因發(fā)胖，而不是簡單判斷對方是因?yàn)椤俺缘枚唷?。她會為胖友們難過，“很少有人會站在胖友的角度想，原來胖是一種病癥，他（她）是控制不了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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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理心也滲透到陶辛對孩子的教育中。有一次，她和女兒外出，女兒看到一個較胖的人走過，說：“媽媽，那里一個胖子。”陶辛蹲下來對女兒說，“寶寶，你不能夠這樣形容人，你只能跟我說，他是一個叔叔，還是一個阿姨，但是用胖子來稱呼別人是非常不禮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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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父母施加減肥壓力而焦慮自卑的林曉樺，在留學(xué)期間用課余時間嘗試了各類兼職工作，考取了CASI單板滑雪教練證，不斷得到周圍人的贊美。她開始覺得，“我不是一個沒用的胖子?！?/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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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保護(hù)受訪者隱私，文中部分人物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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