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疾人陳小萍之死:無障礙設施應用困境

稿源:南方人物周刊 | 作者: 王佳薇 日期: 2021-04-09

2021年1月,殘疾人陳小萍坐輪椅摔倒在人行道口并于三天后去世,引發(fā)了一場關于無障礙設施的討論。陳小萍的好友周友明認為,這場意外,不是賠多少錢的問題,“而是叫社會上更多的人關注這個問題,對無障礙(設施)更了解,要有這個意識”

2021年1月18日,陳小萍去世后四天,她的遺體告別式在深圳市殯儀館舉行。

那天是好友王娟最后一次見小萍,“她是好看的,化了妝,白白凈凈躺在那里,看起來像睡著了?!睅滋烨?,她們還聚在一起慶祝王娟的生日,人卻突然“就這么沒了”。想到這里,王娟忍了許久的情緒,終于爆發(fā),眾目睽睽下,放聲大哭,“這次過后,我就真的再也見不到她了?!?/p>

更大的悲慟來自于對自身命運的擔憂。幾年前與小萍相識時,王娟覺得她陽光、熱情又仗義。二人同坐輪椅,很自然地便成為朋友。王娟雖年紀稍長,反倒覺得從對方身上學到不少。

小萍出生于多子女家庭,身患殘疾。成人后,如何謀生與發(fā)展基本全靠自己。她與王娟的聯(lián)結也因身世相似變得更加緊密。

陳小萍去世當晚,王娟失眠到凌晨3點,悲痛之余,內(nèi)心也翻涌著一股“同病相憐”的悲涼,“沒了也就沒了,你說以后我們會不會也像小萍這樣?”她打下這行字,發(fā)給了與小萍同為好友的劉志豪。


摔倒在人行道口


出事地點位于深圳市寶安區(qū)新和大道。

路口不遠處就是后亭路口公交站。下午兩三點鐘的人行道上,穿梭往來最頻繁的是騎著電瓶車的外賣騎手和打工人。

2021年1月11日下午,陳小萍駕駛著電動輪椅獨自前往后亭地鐵站,在這段路的人行道上坡處翻倒。她整個人從輪椅上跌落,摔到頭部。起初,她沒太在意,在微信好友群中說了聲“我剛才摔了一跤,頭好痛”后,仍堅持回到了家。


小萍出事時的人行道口

幾小時后,小萍被家人送到附近的仁和醫(yī)院搶救,隨后又轉至龍華區(qū)人民醫(yī)院。朋友中最先得知小萍入院消息的是張溢。她習慣和小萍視頻,每天都想聽到對方的聲音,這基本成為殘友之間互相關心的日常,同時也是確定彼此是否安好的必要手段。

深圳市龍華區(qū)人民醫(yī)院1月12日的疾病診斷證明書顯示,陳小萍因“摔傷后頭痛、惡心、嘔吐3小時,意識不清1小時”入院,被診斷為特重型閉合性顱腦損傷,“目前病情危重,神志深昏迷?!?/p>

由于醫(yī)保難以覆蓋,1月12日,小萍的父親陳培亮在網(wǎng)絡上發(fā)起“輕松籌”,聲明稱,“因無障礙設施不完善,小仙女不慎從輪椅上跌落,后經(jīng)開顱手術4個小時后,轉入ICU,病情再次危急。突如其來的噩耗讓我們幾乎精神崩潰,治療費用更讓我們的家庭陷入了絕境,懇請社會各界好心人士伸出援助之手?!?/p>

這場募捐持續(xù)了三天,直到1月14日陳小萍去世。


擔憂


究竟是哪里出了問題,好友張溢事后幾番回憶,“也說不清楚”。

陳小萍去世后,她的親友曾前往派出所調(diào)取監(jiān)控,她二嫂接受《南都周刊》采訪時表示,“摔倒的位置正好是一個監(jiān)控死角,四周較為偏僻,也沒有更多目擊者?!庇捎谌鄙僦苯拥谋O(jiān)控畫面資料,小萍摔倒的具體過程不得而知。但同時,陳小萍的二嫂也指出,小萍曾向她說,“路上坡有點高,剛開始摔的時候頭好暈?!?/p>

這種路口被稱作緣石坡道,是無障礙設施的一種,位于人行道口或人行橫道兩端,方便乘輪椅者通行。據(jù)《北京青年報》報道,小萍好友江文山到現(xiàn)場考察后描述,出事的路口坡度“目測可能有30至40度,很短很陡”。

在由住建部頒布的國標《無障礙設計規(guī)范(2012年)》中,明確對緣石坡道的高度作出規(guī)定,其中“三面坡緣石坡道正面及側面的坡度不應大于1:12;人行橫道寬度應滿足輪椅通行需求”。

深圳市無障礙環(huán)境促進會副秘書長楊金龍接受《南方人物周刊》采訪時表示,小萍出事的坡道坡度很陡,幾乎達到了1:6,是不合規(guī)范的。此外,這個路口還存在斜坡路面不平整、阻車樁距離過近等問題。

1月16日,深圳市無障礙督導總隊前往事發(fā)地進行現(xiàn)場勘測及調(diào)查。據(jù)深圳市無障礙環(huán)境促進會調(diào)查,經(jīng)寶安區(qū)交通運輸局證實,“新和大道是由沙井街道辦建設,2017年移交至寶安區(qū)交通運輸局管養(yǎng),但并未移交設計單位、建設單位、施工單位相關資料以及項目竣工驗收材料?!苯?jīng)查,新和大道建設項目未經(jīng)深圳市殘聯(lián)組織、殘疾人代表進行試用評測。

2月中旬,本刊記者聯(lián)系到深圳市交通運輸局,對方稱,目前調(diào)查情況還沒有出來,責任主體尚未確定。

據(jù)陳小萍好友周友明介紹,小萍家人未想過具體追責的事宜。在他看來,這場意外,不是賠多少錢的問題,“而是叫社會上更多的人關注這個問題。對無障礙(設施)更了解,大家一定要有這個意識。”

1月28日,本刊記者來到事發(fā)現(xiàn)場后發(fā)現(xiàn),路口的幾處阻車樁已被拆除,路面也已修平。但該路段的其他路口與小萍出事時的情況并無二致。

在殘友圈中,因無障礙設施不規(guī)范而發(fā)生的死亡事件并非首例。2019年,無障礙出行推廣者文軍在大理考察路線時意外身亡。據(jù)《南方周末》報道,人們事后分析,事發(fā)處無防護欄,即便健全人也可能跌進去;事發(fā)路段路面平坦,降低了滑輪椅時的警惕性;司機公共意識不足,占用了無障礙通道……種種原因堆疊,釀成悲劇。

殘友洛因記得,自己知道文軍去世的消息后,第一時間分享到微博上,隨后引來了近千萬的閱讀量與媒體關注。但這次小萍的事,她有些失望,“為什么相隔這么快,還會再有第二個人發(fā)生這樣的事情?”

張溢以前覺得自己沒有什么怕的。小萍事發(fā)后,她仍常常經(jīng)過那條路,不知從何時起,心里的無畏卻蒙上了一層灰。

2020年,張溢與小萍、周友明(三人被朋友稱為“三劍客”)、江文山等人共同成立“握手世界夢想之家”,這間公司規(guī)模不大,致力于通過職業(yè)培訓幫助殘友就業(yè)或創(chuàng)業(yè)。疫情期間,為了鼓勵更多殘友走出家門、融入社會,她與小萍、周友明等人一同走過西藏、云南、廣西、海南各地,身體力行地測試各地的無障礙設施。

回想這段難忘的經(jīng)歷,張溢說:“高原反應那么難我們都能克服,‘小仙女’這件事我還真的有點害怕了?!毙∑汲鲆馔夂?,有人說:“如果萬里行途中你們出意外了,怎么辦?”那時張溢沒想過自己,如今回想,生出后怕。


“握手世界”萬里行活動第八季,三劍客與劉志豪在杭州


無障礙標桿城市


七年前,王娟從家鄉(xiāng)山東到深圳尋找出路。

此前她只出過一次省,那是小時候,“跟著爸媽去黑龍江呆過兩年?!背扇撕?,由于坐輪椅,也沒上過學,“生活比較受限”,她只能在山東老家做些手工來賺取微薄的收入。

智能手機普及后,王娟在網(wǎng)絡上認識了些工作過的殘疾人朋友。這其中,有人建議她到深圳打拼,“說是有一家珠寶加工廠招坐輪椅的殘疾人?!彼牶螅中膭?。

“我想著爸媽年紀大了,我不可能靠著他們一輩子的。這么天天在家里,也算是一種啃老?!痹诩要q豫思索了半年后,王娟決定“拼一把”。

深圳是我國最早開展無障礙建設的城市之一。因南方特有的溫暖氣候和改革春風下遍布的工廠,這座城市也特別受身障人士青睞。2010年,深圳特區(qū)以立法的形式公布了《深圳市無障礙環(huán)境建設條例》;2018年,“積極創(chuàng)建無障礙城市”的內(nèi)容首次出現(xiàn)在深圳市人民政府的工作報告中。

楊金龍認為,盡管從數(shù)據(jù)上看,深圳真正能實現(xiàn)無障礙通行的比例非常低,各個設施之間的系統(tǒng)性與銜接性存在問題,“但它在地鐵、機場等各類交通方面做得已經(jīng)不錯了。”

“我覺得深圳是我到過的(國內(nèi))最好的城市了?!钡缴钲谇?,殘障人士陳嫣在廣州工作生活過很長一段時間,由于廣州的地鐵里沒有踏板,她不便坐地鐵,只能住在單位附近。“可是(踏板)在深圳很普及,我每天上下班進入地鐵的綠色通道后,就會有工作人員通知地勤幫我拿踏板。”她目前任職于深圳無障礙促進會。

劉志豪早王娟幾年到深圳。與王娟目的類似,“聽說深圳好找工作”,他就想來試一下。但更大的原動力來自于不甘心,“想闖一闖,見見世面。”他自幼患小兒麻痹癥,出行雖不用輪椅輔助,走起路來卻很緩慢,過去二十多年都在老家度過。

他很早就決定去深圳,卻遭到家人的一致反對?!澳闼さ沽嗽趺崔k?生病了怎么辦?洗衣服做飯怎么辦?”面對媽媽無窮的質(zhì)疑,他以不吃不喝的行動來表示決心。最終他贏得這場與父母的博弈,踏上了南下的旅程。

劉志豪與王娟到深圳的第一份工作是在同一家珠寶切割廠。他們住的宿舍由廠里提供,距離工廠500米,生活的大部分日常由工廠到宿舍這兩點一線組成。王娟的輪椅是手滑的,頭四個月上下班,都要求助于工友。她后來換了電動輪椅,才免去麻煩旁人。遇到下雨或刮臺風,她總是擔心水太深,浸過輪椅的電機,自己驟停在路上。盡管一直幸運,沒出現(xiàn)過這種情況,但她的輪椅還是壞過兩次,“全是壞在十字路口,我只能打電話請室友來把我推走。”

第一次抵達深圳是6月的最后一天,王娟仍記得清楚。她住的第一間出租屋,在一戶三室一廳的房子里,“我們所有的殘疾人被安排住了進去,不分男女?!彼昧艘徽爝m應新環(huán)境,從“臥室陽臺間難以逾越的凹槽”到“輪椅轉不過身的衛(wèi)生間”,那時最大的困難是如何在空間本就局促的廁所里洗澡。

由于王娟的輪椅太大,很難直接滑進廁所里,相熟的大姐為她找來一臺更小巧便利的輪椅,每次進廁所,她都要從自己的輪椅換到小輪椅上。

不過,相比起張清杰,王娟還算幸運。對身障人士而言,租到一個方便生活的房子,總是要比旁人考量更多因素,同時,也被拒絕更多。2019年末,在深圳創(chuàng)業(yè)的張清杰打算與女友一起搬進新的租屋時,卻臨時被房東叫停?!爱敃r我們約都簽了,錢也給了?!睆埱褰苷f。對方還是執(zhí)意要毀約,“說是不吉利”。


出門自由


陳小萍出事的那幾日,劉志豪已經(jīng)離開深圳。臨近年關,他早早回了山東老家。從深圳到家鄉(xiāng),火車單程就要花費二十多個小時,由于“太折騰了”,他并非每年春節(jié)都回家。打算回家的那一年,他通常會比春運提前一點動身,躲避人流。

在深圳北站,從檢票口到月臺,常人只需走5分鐘的距離,劉志豪需要用20分鐘。他常常會提前和檢票員說一聲,請對方提前放他進站。一般情況下,對方都會通融。但有幾次,他被工作人員以“統(tǒng)一進站”為由拒絕了,險些錯過回家的列車。

漫長的回家途中,另一個不方便之處是上廁所。歸途列車上人滿為患,以他的速度,走到廁所處,基本別想再回到座位上了。因此,每次坐火車前一天,他都要把自己“清空”,乘車當日,不再飲水。

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出版的《中國殘疾人事業(yè)研究報告(2018)》指出,截至當年,我國殘疾人數(shù)超過8500萬,其中超過1132萬殘疾人反映需要康復服務,急需家庭無障礙改造服務的重度殘疾人接近3329萬。

“但你卻很少能在街上看到他(我)們。”接受本刊記者采訪的眾多殘疾人中,不止一位如此說道。

他們都去哪兒了呢?

從“困”在家里到擁抱社會,對郭佳妮來說,這份自由是她好不容易抗爭來的。她患有先天性脊髓性肌肉萎縮,日常行動依靠輪椅。起初,家人比較抗拒她獨自外出。“他們覺得很危險,我不會保護自己什么的?!彼榻B,由于肺部發(fā)育問題,她比別人更容易感染流感。在她父母看來,“既然外出風險這么大,那就呆在家好了?!?/p>

她賭氣絕食過,也不斷嘗試著更加小心地坐輪椅出行。經(jīng)過日復一日的抗爭,她逐漸獲得出行的自由?,F(xiàn)在,她在一家公司做新媒體運營,也兼職做一個泛殘障科普知識交流平臺的副主編。

陳小萍的意外曾將郭佳妮拉回到某個自己“臨近死亡”的時刻。她家門口坡道陡,平時駕駛電動輪椅上坡時頗為費力。有次下雨,家人推她上坡,輪椅直接翻倒在濕滑的坡道上。幸好系著安全帶,“不然我已經(jīng)飛出去了?!?/p>

她的好友沈丞晴也有過類似經(jīng)歷。在天津的舊商業(yè)中心,盡管商場櫥窗里展示的都是最新一季的衣物,但無障礙設施的改造并沒能跟上時代的步伐,“一水的坡道坡度足足有60度。”沈丞晴媽媽以為用力一推就能上去,結果迎接母女二人的卻是“輪椅在坡道上前輪翹起,然后迅速后翻”。那次,沈丞晴險些后腦勺著地,幸好旁邊的路人幫忙,才避免出現(xiàn)嚴重后果。

“摔倒是嚴重的,但是也是常見的?!比粘*氉酝獬鰰r,沈丞晴最擔心的就是摔倒。盡管她要去的一些公共場所設有無障礙設施,但她走近時發(fā)現(xiàn),坡道的盡頭“是有鎖鏈的”。上了鎖的無障礙設施有時出現(xiàn)在銀行,有時出現(xiàn)在商場。

周末放假,王娟喜歡和朋友一起去公園或商場溜達閑逛。在尋覓合適的據(jù)點時,她總會優(yōu)先考慮“這個地方我能不能進得去”,以及“要是玩的時間長了,有沒有無障礙廁所可以使用?”

有一次,王娟和朋友相約去深圳摩爾城。她早到了幾分鐘,例行公事般先去尋找這棟建筑里的無障礙廁所——這已然成為她每到一個陌生地的首要任務?!暗共皇钦f一定要先去看,但是我肯定會注意這個地方有沒有無障礙廁所的標識。因為這關系到接下來的時間我能不能好好地吃飯,大膽地喝水。”

在王娟的印象里,摩爾城商場有4層樓,她把每層都看了一遍,但發(fā)現(xiàn)所有無障礙洗手間都是鎖著的。她向保潔阿姨詢問,對方答道:“又沒有人用,平時哪有真的坐輪椅的人來用?”可王娟當時分明就坐著輪椅,保潔看到卻只能說“那也沒辦法”。她后來追問過商場的保安與前臺,但到最后依然沒搞明白“到底是誰負責這個事情?”

“看不見”身障人士需求的現(xiàn)象體現(xiàn)在公共生活中的各個角落,這些最終將他們中的大多數(shù)困在家里。

崔雅夢是一名殘健融合推廣者,畢業(yè)于南京特殊教育師范學院。畢業(yè)后,她沒有直接進入學校做老師,而是成為一名推廣無障礙設施的人。在她看來,阻礙身障人士走出家門的原因有很多,“設施是一部分,態(tài)度也是一部分?!?/p>

在這個圈子呆久了,她常常聽到殘友對于無障礙設施的“吐槽”,身為非殘障人士,她也習慣于在各種公共場所觀察無障礙設施的設計,看到不合理的地方,會和大家一起“吐槽”。2019年,她開始有了更多的行動——使用12345市長熱線的信訪制度投訴那些不合理的設計。在走過的城市中留下自己的一些觀察“痕跡”,成為她的行動之一。

第一次投訴發(fā)生在南京,崔雅夢投訴了一個建在無障礙通道上的欄桿,城管答復,“在下周進行拆除?!比欢@個“下周”遲遲未到,對方給出的理由是,“城管對此沒有執(zhí)法權,僅能建議?!敝螅致?lián)系到了這個地方的房產(chǎn)擁有方南京地鐵,卻依然收效甚微。之后一個月,她堅持寫建議反饋。2019年7月8日,她收到了秦淮區(qū)的辦結回復,欄桿最終被拆除。

兩年多的時間里,反映的問題雖然并未全部解決,但她樂此不疲。

崔雅夢第一次投訴的內(nèi)容 圖/受訪者提供


殘障是一種狀態(tài)


崔雅夢對無障礙設施的反思始于她奶奶去世那年。奶奶生前患病時,一直住在沒有電梯的七層老房子里,雖然她嘴上不提,但雅夢一直知道她“很愿意去看外面的世界”。但四五年間,這種機會幾乎很少。崔雅夢有時覺得,“奶奶在房子里困住了”,甚至急救車來了,大家也只能用輪椅運送她下樓。

奶奶走后,崔雅夢慢慢思考衰老與死亡,也開始反觀自身?!八腥硕颊J為無障礙設施和服務是給某一特定人群的,可實際上,似乎我也是它們的受益者。因為我沒有辦法保證說,我永遠都不會受傷,永遠都不生小孩,永遠都不會老,我的家人也不會老,這是不可能的一件事。其實,無障礙推廣必須全民意識到這件事是跟我們有關系的?!?/p>

這一想法,與謝仁慈不謀而合?!皬膹V義上來說,當我們老去,一些身體機能逐漸缺失時,也是在慢慢變?yōu)椤畾堈险摺倪^程?!敝x仁慈說。

20歲是謝仁慈自認為身體機能最巔峰的時期,她借助假肢來去自如,不太會用到無障礙設施。隨著年齡漸長,她的殘肢與假肢不斷磨損,殘肢受到的壓力愈發(fā)明顯,損傷也越來越多,她發(fā)現(xiàn)自己走得比以前更吃力了。

自己的殘障身份與狀態(tài)一直在變化,促使謝仁慈拍攝了一則主題為“我們?yōu)槭裁葱枰獰o障礙設施?”的視頻。

視頻發(fā)布后,引起不少人對陳小萍事件的關注和對無障礙設施的認識。有趣的是,給她最多反饋的是孕婦群體——不少新手媽媽在視頻下面分享自己的經(jīng)歷。有些人說:“推過兩年嬰兒車就知道這些通道設施多不友好”。也有人說:“以前孩子小,我推著嬰兒車出門就能明顯感覺到城市設計對特殊人群的不友好。”

“我覺得這么做是值得的?!敝x仁慈說。

2020年農(nóng)歷大年三十,深圳天朗氣清。張溢與丈夫孩子匆匆團聚后,和周友明、江文山一起于新年的凌晨出發(fā),趕往惠州的一座寺廟許愿。

陳小萍離世后的頭幾日,張溢一度難以接受這個事實。她拒絕詳細討論此事。身邊信佛的殘友們勸導她不要再天天傷心:“他們說她一生中的事情已經(jīng)完成了,接下來我們要團結在一起?!?/p>

新的一年,張溢、周友明、江文山?jīng)Q定繼續(xù)走下去。張溢相信,這也是小萍的遺愿。丈夫不理解她,為什么要這么拼?她自知對家庭有所虧欠,也未言語什么,但每次只要一提到便有些哽塞。這趟惠州行既是為小萍祈福,也是為他們之后的活動祈愿,“我希望能用我們的行動打動更多殘友,然后鼓勵大家真的更多地走出來。”

(為保護受訪者隱私,陳嫣、洛因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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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人物周刊 2024 第806期 總第806期
出版時間:2024年09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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