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月球重新熱鬧起來

“在這里，人類完成了對月球的第一次探索，公元1972年12月，愿我們帶來的和平精神與全人類同在。”在返回地球前，“阿波羅17號”的宇航員施密特和塞爾南在月球表面留下一塊寫著這些文字的不銹鋼牌匾。半個世紀過去了，登月熱潮再次席卷而來。人們依然期盼和平，遺憾的是，和平似乎沒有成為激勵人類太空探索最強勁的引擎。當前，地球上的地緣政治緊張局面正向外空輻射，為“月球村”的美好想象蒙上了一層迷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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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需要回到那里”

2022年2月11日，位于美國得克薩斯州南部邊境小鎮(zhèn)博卡奇卡的SpaceX發(fā)射場，埃隆·馬斯克（Elon Musk）召開了“星艦項目”最新進展發(fā)布會。SpaceX是由埃隆·馬斯克創(chuàng)立于2002年的太空探索技術公司。SpaceX的投資者包括谷歌母公司Alphabet和富達投資。2021年12月30日，SpaceX宣布完成新一輪超3億美元股權融資，公司估值達到1000億美元。

馬斯克創(chuàng)立SpaceX的愿景是“為人類購買一份應對生存危機的保險”?！暗厍蚱窦s有45億年歷史，但人類尚未成為跨星球生存物種，也不確定留給我們的時間還有多久?！痹隈R斯克看來，要確保人類長期生存，殖民火星至關重要?；鹦鞘翘栂抵信c地球環(huán)境最相似的行星,是目前公認的適宜人類居住改造的最佳候選行星。

馬斯克估算，要在火星建造一座城市，至少需要運送一百萬噸物資。尚在飛行測試階段的星艦有望超越目前的紀錄保持者“土星5號”，成為“人類史上最強大的火箭”。據(jù)SpaceX公布的數(shù)據(jù)，星艦的助推器比“土星5號”高出30英尺(約9米)，推力達到1200萬磅（5443噸），是后者的兩倍以上，有效載荷達150噸。“土星5號”是美國國家航空航天局（NASA）在“阿波羅”和“天空實驗室(Skylab)”兩項太空計劃中使用的運載火箭，是一種可載人的多級可拋式液態(tài)燃料火箭，在1967到1972年的航天任務中扮演過重要角色。

然而，要成為跨星球生存物種，除了硬件“強大”，更關鍵的技術要求在于航天設備可以“完全、快速地重復使用”，以降低發(fā)射成本和移居門檻。這是在火星建立一個“自給文明”的前提。

據(jù)公開資料，“土星5號”發(fā)射時硬件總重2800噸，而當三名宇航員返回地球時，僅剩下一個5噸重的太空艙。執(zhí)行阿波羅計劃時，“土星5號”的三級火箭，前兩級會在分離后落入大海，第三級要么被留在太空，要么會撞上月球。這意味著每次任務都需要重新制造一個“土星5號”。1973年，在將美國首個空間站“天空實驗室”發(fā)射到地球軌道后，造價高昂的“土星5號”就此退役。

可重復回收的運載火箭是當前世界航天發(fā)展的主流方向。SpaceX是其中的佼佼者。據(jù)馬斯克2月在發(fā)布會上的介紹，SpaceX旗下的“獵鷹9號”火箭已成功發(fā)射144次，其中有106次完成助推器回收，并實現(xiàn)了83次復飛。而在“星艦計劃”中，SpaceX希望將火箭的回收范圍從助推器擴大至飛船，以進一步降低發(fā)射成本。2021年5月，在經(jīng)歷了數(shù)次原型機爆炸后，星艦原型機SN15成功在博卡奇卡發(fā)射場完成了10公里高度飛行測試，并成功著陸。

馬斯克此前預計，開發(fā)“星際飛船”將耗資約50億美元。2021年4月，他拿到了夢寐以求的訂單。NASA宣布將選擇SpaceX制造的著陸器來執(zhí)行“阿爾忒彌斯（Artemis）”登月計劃。該機構稱，星際飛船系統(tǒng)的成本和貨運能力是SpaceX擊敗藍色起源（Blue Origin）和Dynetics這兩家公司的關鍵原因。

阿爾忒彌斯是古希臘神話中的月亮女神，是太陽神阿波羅的孿生姐姐。特朗普政府時期，美國提出“阿爾忒彌斯”登月計劃。該計劃的短期目標是在2024年將第一名女性和有色族裔宇航員送上月球。長遠目標是在月球軌道和表面建立前哨基地，為火星探測鋪平道路。

2021年4月，在拿到NASA價值29億美元的合同后，馬斯克在推特上寫道，“距離人類上一次登上月球，已經(jīng)將近半個世紀了。這太漫長了，我們需要回到那里?！?/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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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他們也是人類”

上一次人類行走在月球表面要追溯到1972年12月。超過70萬人觀看了這場夜間發(fā)射任務?！鞍⒉_17號”機組的兩名航天員乘“挑戰(zhàn)者號”登月艙降落在月球陶拉斯－利特羅峽谷地區(qū)。

指令長尤金·塞爾南和登月艙駕駛員哈里森·施密特進行了三次總計22小時6分鐘的月面活動。任務包括地質(zhì)考察與取樣、布設并開啟月面科學實驗設備、開展空間飛行實驗以及攝影攝像工作?！鞍⒉_17號”是“阿波羅計劃”的第11次載人任務、人類的第6次登月任務，也為阿波羅計劃畫上了句號。

在攀上登月艙的梯子前，塞爾南通過無線電向地球說了一段話，“我邁出了人類在月球表面的最后一步，即將返回地球，或許要再過一段時間才會回來，但我們相信這不會太久……我們將會帶著和平與全人類的希望回到這里?！?973年后，美國不再制造昂貴的“土星5號”運載火箭。塞爾南成為迄今為止“最后一個在月球步行的人”。直到2017年1月去世，他都沒能看到人類再度踏上月球。

從1962年9月12日時任美國總統(tǒng)約翰·肯尼迪發(fā)表《我們選擇去月球》的演講、鼓勵國民支持“阿波羅計劃”，到1969年“阿波羅11號”完成首次登月任務，再到1973年太空時代的頂峰過去，不過十年。

肯尼迪曾在國會宣稱，美國進入太空的渴望“不受他人努力的支配”。然而，更為普遍的觀點認為，美蘇冷戰(zhàn)深刻地影響了美國的太空政策。1957年，一枚蘇聯(lián) R-7 洲際彈道導彈成功發(fā)射人造衛(wèi)星“Sputnik-1”。這是世界上首顆人造衛(wèi)星，也是首個進入地球軌道的人造物體。其成功發(fā)射一度在美國國內(nèi)被比作“技術珍珠港”。1961年，肯尼迪就任總統(tǒng)的那年，蘇聯(lián)航天員尤里·加加林乘坐“東方1號”飛船完成了人類首次載人太空飛行。

蘇聯(lián)在“太空競賽”中的階段性領先推動了“阿波羅計劃”的出臺?！皬母旧现v，阿波羅時代并不是為了登月，而是要在與蘇聯(lián)的零和競爭中彰顯美國的全球領導地位?！?019年，在接受Space.com采訪時，喬治華盛頓大學艾略特國際事務學院名譽教授約翰·洛格斯登表示。

1969年7月16日，有超過一百萬人在佛羅里達肯尼迪發(fā)射場附近觀看了“阿波羅11號”發(fā)射。在全球約六億人的注視下，尼爾·阿姆斯特朗邁出了“全人類的一大步”。隨后，他和奧爾德林在月球表面停留了21小時36分鐘，進行了一系列月球表面科學實驗，用以探測月球震動、月地距離等。當他們返回地球時，他們收集了47.5 磅（約21.5 公斤）的月球巖石和表巖屑樣本?？夏岬稀笆陜?nèi)將人類送上月球，并返回地球”的遺愿得償。

就在“阿波羅11號”發(fā)射前三天，蘇聯(lián)發(fā)射了“月球15號”無人探測器，計劃自動獲取月球樣本并返回地球。雖然“月球15號”率先到達月球軌道，但在下降過程中因故障墜毀。NASA將這兩項“平行任務”稱作上世紀60年代美蘇月球競賽的高潮。美國贏得了這場高潮的勝利。

“在某些方面，人造衛(wèi)星和加加林就像是送給NASA的禮物。人們習慣將阿波羅時代浪漫化，但如果沒有蘇聯(lián)，這樣的黃金時代不會到來?！泵绹Ｌ貪h姆大學太空歷史學家阿西夫·西迪奇指出。

長達十余年的太空競賽成為美蘇向世界展示誰擁有更優(yōu)越的科學、經(jīng)濟和政治體系的博弈場。據(jù)1974年NASA公布的數(shù)據(jù)，阿波羅任務花費了254 億美元。參考通貨膨脹，這一數(shù)字放在今天將超過1000億美元。2021年，《經(jīng)濟學人》一篇關于探月熱的評論文章指出其中的“諷刺之處”，“在美國阻止月球變成共產(chǎn)主義世界的努力達到頂峰時，它將超過4%的政府支出用在了一項完全由政府官員運營的、雇有40萬工人的計劃經(jīng)濟上?！?/p>

“肯尼迪總統(tǒng)的愿望實現(xiàn)了，只是代價過高?！鼻叭蜰ASA艾姆斯研究中心主任漢斯·馬克將阿波羅計劃稱作“一份難以繼承的遺產(chǎn)”。1969年9月，美國國旗被插上月表兩個月后，尼克松否決了載人登陸火星的計劃。因N1火箭屢次失敗，蘇聯(lián)同樣被迫縮減太空計劃規(guī)模。兩國都開始考慮長期和更具成本效益的目標。

關于這場太空競賽的落幕，各有說法。部分歷史學家認為，隨著阿姆斯特朗踏上月球，太空競賽于1969年7月20日結束。另一種更普遍的觀點則將“阿波羅-聯(lián)盟號測試項目”視作太空競賽的真正結束。

1970年代初，尼克松與勃列日涅夫政府推行緩和的外交政策，謀求戰(zhàn)略穩(wěn)定。1975年7月15 日，美國和蘇聯(lián)實現(xiàn)了兩種不同飛行器的軌道對接。飛躍法國東北部城市梅斯上空時，兩位指令長在“聯(lián)盟號”的艙門處完成了歷史性的“太空握手”。

參與任務的美國宇航員Vance Brand曾在2000年的一次采訪中回憶，“（在長期冷戰(zhàn)的局勢下，）最初，我們認為他們會非常有攻擊性，他們可能認為我們是怪物。雖然相處短暫，但我們很快對這些同行改觀。為什么？你會發(fā)現(xiàn)，好吧，他們也是人類?！?/p>

那次舉世矚目的交會對接后，蘇方指令長、“太空行走第一人”列昂諾夫和美方指令長托馬斯·斯塔福德成為摯友。1990年，列昂諾夫在接受采訪時說，“如果我們能早點聚在一起，我們可能已經(jīng)在月球上建立了國際空間站，現(xiàn)在將飛向火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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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球村”

“阿波羅計劃”的目的是盡快到達月球。這一昂貴的計劃并未遵循一種可持續(xù)的方式，因為后者意味著數(shù)十年的漸進式積累，而在太空競賽的背景下，速度至關重要。開始得轟轟烈烈，過程“激進而冒險”，也難逃戛然而止的命運。

前NASA首席歷史學家羅杰·D·勞紐斯在2019年的一次采訪中將這場太空競賽描述為“另一種形式的戰(zhàn)爭”，“此后我們再也沒有遇到過這種情況?！?/p>

過去幾十年里，NASA的焦點一度在月球、火星、近地小行星間切換。2004年布什政府推出“星座計劃”，計劃最晚不超過2020年讓美國宇航員重返月球。因過度超出預算以及進度嚴重落后，“星座計劃”被繼任的奧巴馬政府取消，替代戰(zhàn)略旨在2025年前將宇航員送往近地小行星，2030年代中期前登陸火星。特朗普時期，“阿爾忒彌斯計劃”出臺，太空戰(zhàn)略的焦點再次回到月球?，F(xiàn)任的拜登政府延續(xù)了前任的“登月”主張，探月計劃迎來了相對穩(wěn)定的發(fā)展階段。

“我們不會回到月球留下旗幟和腳印，然后再過50年不回去，”美國前宇航局局長吉姆·布里登斯廷認為，重返月球的目標在于創(chuàng)建一個永久性的前哨基地，“以可持續(xù)的方式留下來?！痹虑蚧氐牡椭亓Νh(huán)境可以用來測試生命支持系統(tǒng)和其他長期外星生活所需的技術，并可能成為航天器燃料的生產(chǎn)基地。

雖然歷屆總統(tǒng)在短期目標上有差異，但一個共同努力的方向是推進太空探索商業(yè)化。2006年，布什政府發(fā)布太空政策主張，“在符合國家安全的前提下，最大限度地利用美國的商業(yè)太空能力?！眾W巴馬執(zhí)政期間，太空商業(yè)化的步伐加大，通過向私營公司提供資金，刺激美國商業(yè)載人航天發(fā)展。參與主體的多元化在一定程度上幫助NASA“用更少的錢做更多的事情”，實現(xiàn)月球經(jīng)濟規(guī)?；?、可持續(xù)化。

包括SpaceX創(chuàng)始人馬斯克、藍色起源創(chuàng)始人杰夫·貝索斯在內(nèi)的億萬富翁們成了這場競賽最活躍的主角。聯(lián)合國外層空間事務辦公室2020年10月公布的數(shù)據(jù)顯示，全球太空經(jīng)濟的總估值超過4000億美元，其中商業(yè)航天占八成左右。未來的商機主要分布在旅游、貨運和自然資源開采等領域。

政企交融已成為全球性趨勢。從2014年起，中國多部門出臺了系列政策明確鼓勵和支持商業(yè)航天發(fā)展。九州云箭創(chuàng)始人兼 CEO 季鳳來認為，目前中國航天市場的主體是國有航天及其主導的商業(yè)航天，這跟國情、技術基礎、創(chuàng)業(yè)者背景以及產(chǎn)業(yè)成熟度相關。“在國營為主導的大方針下，國營和民營航天企業(yè)應發(fā)揮各自優(yōu)勢，提高效率，分工合作。通過深入引導，將國家隊與民營航天企業(yè)擰成一股繩，才能推進中國航天更好更快地發(fā)展。”季鳳來對《南方人物周刊》說。

在美國空軍大學助理教授Svetla Ben-Itzhak看來，雖然私營公司在太空探索方面取得了長足進步，但從全球范圍看，短時間內(nèi)政府在太空事業(yè)中仍將處于核心地位，“因為各國政府制定了規(guī)則，并提供了大部分資金?！?/p>

如果說上一輪太空競賽的主要參與者是美國和蘇聯(lián)，半個世紀后，新一輪探月熱的格局更為多元。接下來的五年里，至少有五個國家制定了登月計劃，其中就包括美國、中國、俄羅斯、日本和印度。

除了美俄，目前只有中國具備在月球軟著陸的實力。2022年1月，國務院新聞辦公室發(fā)布《2021中國的航天》白皮書。發(fā)布會透露，“十四五”期間，中國將啟動一批新的航天重大工程，其中就包括探月工程四期。中國探月工程總設計師吳偉仁在2022年兩會期間接受采訪時說，探月工程四期計劃在月球南極進行幾次著陸，并在月球南極建設國際月球科研站。而中國科學院院士、中國航天科技集團一院首席總設計師姜杰也在兩會期間透露，新一代載人運載火箭的研制將使中國具備在2030年前載人登陸月球的能力。

吳偉仁表示， “一切工作的核心都是為了空間科學探索和月球資源開發(fā)利用。”但兩國的登月時間表被部分西方媒體解讀為新一輪的“登月競賽”。

2021年5月19日，NASA局長比爾·納爾遜發(fā)聲明祝賀中國成為史上第二個成功登陸火星的國家?！懊绹c全世界都期待‘祝融’號火星車帶給人類對這顆紅色星球的全新認知?！彼诼暶髦袑懙?。數(shù)小時后，納爾遜出現(xiàn)在眾議院撥款聽證會上，揮舞著“祝融號”在火星拍攝的第一張照片。納爾遜將中國形容為“一個非常激進的競爭對手”，“他們將把人類送上月球。這提醒我們要采取行動了，大力推進載人登月項目?！?/p>

除了中國，越來越多的國家也在積極向月球進發(fā)。按照之前的計劃，俄羅斯將于2022年7月向月球南極地區(qū)發(fā)送月球25號探測器（Luna 25），這將是1976年以來俄羅斯首次登月。韓國的第一艘月球飛船也計劃于2022年8月搭乘SpaceX火箭，并于12月抵達月球軌道。同樣計劃在8月將著陸器和漫游車送上月球的還有印度。10月，阿聯(lián)酋的月球車拉希德（Rashid Rover）也將通過日本建造的著陸器和SpaceX的火箭登陸月球。

如果這些計劃順利，2022年，38萬公里外的“月球村”將迎來印有各式國旗的機械訪客。

合作與割裂

2019年，時任歐洲航天局局長約翰-迪特里希·韋爾納在談到更多的探月參與者時，曾感嘆由此萌生的“社群感”。

“探月是一個國家在發(fā)展過程中展示和促進科技進步的絕佳方法。在這個過程中，國家可以收獲聲望和自豪感。這既關乎別人如何看待這個國家，也關乎這個國家如何看待自己。” 在接受《南方人物周刊》采訪時，詹姆斯·W·海德這樣形容探月背后的意義。海德是美國布朗大學地球、環(huán)境與行星科學系榮譽教授。作為國際著名行星科學家，他與中國、俄羅斯和歐洲的研究者保持著密切的溝通與合作。

海德認為，更多國家參與探月熱潮非常重要。一個典型的例子是，很多國家都有技術實力在月球上放置地震儀，在不同位置放置地震儀能極大地助益月球研究?！懊總€國家所處的技術階段不同，但我們需要調(diào)動所有能調(diào)動的力量。因為月球是一個很大的地方，有許多基本問題待解。不同國家的不同方法能幫助人類更好地了解月球。月球保存著地球歷史中缺失的章節(jié)，是理解地球等類地行星的基石?！焙５聻檫@輪全球探月潮的到來而激動，但他也強調(diào)今時比往日更需要國際合作與協(xié)同。

“空間科學是基礎研究和技術發(fā)展的引擎”，“（但）科學性目標有時會淹沒在國家或地區(qū)太空項目的諸多現(xiàn)實和政治利益糾纏中。低效率的管理不僅增加成本，還會導致最終無法如愿產(chǎn)出科學突破?！?017年，吳季發(fā)表在《自然》的聯(lián)合署名文章在探討“如何最大化太空任務的回報”時，就曾鼓勵各國將研究性目標放在首位，“有時候目的上的差異會引起關系緊張?！眳羌驹鴵沃袊茖W院國家空間科學中心主任、“嫦娥一號”和“嫦娥三號”探測器有效載荷總指揮。

1966年聯(lián)合國通過《外層空間條約》，其首條原則規(guī)定，外層空間的利用需要為所有國家謀福利，同時不得據(jù)為己有。冷戰(zhàn)背景下，這部“太空憲法”得以簽訂的關鍵原因在于，美蘇可以據(jù)此限制對方的發(fā)展。該條約也是目前公認的外空領域國際法的基石。

半個多世紀過去了，擁有太空探索能力的國家和商業(yè)主體越來越多，技術也越來越先進?！皩挿嚎蚣苁健钡募扔袊H條約和協(xié)議正面臨日益多樣化的挑戰(zhàn)。正如聯(lián)合國秘書長古特雷斯在聯(lián)合國成立75周年高級別紀念會議上所說，“世界面臨的多邊挑戰(zhàn)過多，但缺乏多邊解決辦法?！?/p>

與上個世紀的“阿波羅計劃”不同，美國的“阿爾忒彌斯計劃”雖由NASA主導，但參與者包括多家美國商業(yè)航天企業(yè)及國際合作伙伴。截至2022年3月14日，已有17個國家加入美國的《阿爾忒彌斯協(xié)定》。除俄羅斯之外，尚未參與協(xié)定的還有同樣致力于太空探索的德國、法國、印度及歐洲航天局。受2011年出臺的“沃爾夫條款”限制，中國也被排除在外。

在新加坡國立大學法學院研究員、國際空間法研究所的成員Jack Wright Nelson看來，新環(huán)境下，各國可能會選擇與志同道合的盟友談判協(xié)議，而不是通過聯(lián)合國和平利用外層空間委員會（COPUOS）來協(xié)商和妥協(xié)以達成共識?！埃ㄟ@）最終導致月球在法律層面的‘割裂’，不同國家在不同規(guī)則下運作。這將對太空運行的安全產(chǎn)生不利影響，并極大地折損聯(lián)合太空項目所培養(yǎng)起的國家間的善意和理解?！?020年12月，Nelson為美國國際法學會撰文稱。

2021年7月到10月間，SpaceX的“星鏈”衛(wèi)星先后兩次接近中國空間站。據(jù)外交部證實，在此期間，中國航天員正在空間站內(nèi)執(zhí)行任務。出于安全考慮，中國空間站采取了緊急避碰措施?！斑@顯示出在太空有可能會發(fā)生外交事件，盡管這個案例并不發(fā)生在地月空間?！薄督?jīng)濟學人》在2022年1月的評論中指出。

不過，在海德看來，最關鍵的還是協(xié)調(diào)的能力。“當涉及的國家和企業(yè)越來越多，一套單一的規(guī)則很難解決所有問題。協(xié)調(diào)可能發(fā)生在國際和機構（如COSPAR）會議上，也可能通過個體或集體規(guī)劃的描述和溝通，來避免不必要的重復?！焙５略诮邮堋赌戏饺宋镏芸凡稍L時表示。

美蘇太空競賽落幕后的數(shù)十年里，太空任務尚未受到地緣政治沖突的嚴重影響。如今變數(shù)正在襲來，多邊協(xié)調(diào)的意愿和能力正在經(jīng)歷越來越嚴峻的考驗。

2022年2月24日，俄羅斯對烏克蘭發(fā)起特別軍事行動。美國、歐盟等相繼宣布對俄羅斯實施大規(guī)模制裁。雖然航天產(chǎn)業(yè)也在波及范圍內(nèi)，但NASA表示制裁不會影響兩國在國際空間站的合作。3月14日，俄羅斯聯(lián)邦航天局也承諾，美國航天員范德海將于3月30日與兩位俄羅斯航天員一同搭乘俄羅斯“聯(lián)盟MS-19”號飛船自國際空間站返回地球，“國際空間站成員的安全是最重要的優(yōu)先事項?！?/p>

國際空間站于1998年正式建站，主要功能是作為在微重力環(huán)境下的研究實驗室，研究領域包括生物學、物理學、天文學、地理學、氣象學等，由美國、俄羅斯、歐洲、日本和加拿大合作運轉(zhuǎn)。國際空間站的建成代表了空間探索合作的高峰，表明各國可以在相對不受政治影響下相互合作。該站至今接待過來自19個國家的250多人。國際空間站最初設計的服役期限為2015年，此后延長至2024年。

在2月中旬的一次電視采訪中，范德海承認宇航員們“了解世界上正在發(fā)生的事情”，大家避免談論烏克蘭問題，仍然作為一個團隊工作。截至返回地球，三名宇航員在太空共同工作和生活的時長將達355天。

3月17日，歐洲航天局宣布暫停與俄羅斯國家航天集團合作的火星探測任務（ExoMars）。ExoMars火星車原定于2022年9月搭載火箭發(fā)射升空，這是ExoMars的第二個項目，主要目的是探尋火星上是否存在過生命跡象。一旦該計劃流產(chǎn)，下一個發(fā)射窗口將在2024年。

“太空一直是政治中立的，我們一直希望太空探索可以讓全人類團結起來。任何去過那里的人都會告訴你，太空會改變你的思考方式。（從太空看向地球時）國家之間并無界線。”太空前沿基金會（Space Frontier Foundation）總干事Ann Kapusta在接受《衛(wèi)報》采訪時表達了對當前局面的“悲傷和沮喪”。

地緣政治局勢正在動搖多年來太空探索領域相對平和的國際合作局勢，國際合作框架在合作和割裂這兩種洪流中搖擺，而這一趨勢帶來的蝴蝶效應正在逐漸釋放其威力。

2021年8月，在接受《科學美國人》(Scientific American)關于“中美能否在太空領域展開合作”的采訪時，海德表示，“太陽系如此之大，如果每個國家都重復地做同樣的事情，那就太愚蠢了。所以合作、共濟、協(xié)同一致，才是絕對正確的選擇?！?/p>

半年后，當《南方人物周刊》再次把這個問題拋給海德時，他表達了謹慎的樂觀。海德目前正在與中國地質(zhì)科學院的中國同事們一起研究“嫦娥五號”帶回的月球樣品，“我們與中國同行保持著緊密的科研合作，這將（有助于中美）在未來十年建立起更重要的協(xié)同，甚至可能是合作。這取決于國際政治形勢和氣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