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面古城

稿源:南方人物周刊 | 作者: 南方人物周刊記者 ?聶陽欣 日期: 2022-07-25

分裂感如此之強,讓我感覺像是存在兩個平行的大理。而古城又是如此之小,混日子的年輕人和藝術(shù)家可能活躍在同一條街上,在同一個菜市場買菜。

6月初采訪趙牧陽的時候,問起他的家鄉(xiāng),他對我說,你可以去看看;問起為什么喜歡大理,他還是那句話:你看了就知道了。2000年后,他和野孩子樂隊、周云蓬等搖滾樂手曾先后移居大理。

這回答讓大理聽上去像個沒什么爭議的好歸宿,好到一看便知。我去看了一本叫《仿佛若有光》的大理訪談錄,作者采訪的人里,有移居的作家和畫家,有新式教育提倡者,有實踐自然農(nóng)法的農(nóng)學(xué)家,有想要記錄大理傳統(tǒng)文化的書店老板。借用其中的作家許崧的一句話,“全國的文藝‘流氓’或‘盲流’們,開始慢慢向大理靠攏過來了。”

但在我真正來到這里的第三天,一個采訪對象摞了十幾本書在我面前,說要幫我去除“濾鏡”。他人稱“大師兄”,在大理古城開了一間存在很久的素食館,很多人都認識他,誰也不知道他的真名,他說大理社交有三忌諱:問姓名、問出身、問來處。

大師兄收集了他能找到的所有關(guān)于大理的書,精選了十幾本,一一攤開介紹,其中就有《仿佛若有光》,除此還有自然農(nóng)法心得和背包客旅行攻略,末了總結(jié):“都太矯情了。”然后給我推薦了一本關(guān)于大理愛情故事的書,說這本書雖然是講愛情,但寫出了古城更真實的生活。

例如,來大理很久的人被稱為“老大理”,他們追憶大理十年前的美好時光,對后來的喧囂和商業(yè)化嗤之以鼻;例如,大理的年輕人多,在這里“約”到一個對象很容易,但維系一段感情很難。

另一個要給我打“預(yù)防針”的是在大理擺攤九年的魷魚哥,他幾乎每天推著小車、穿著魷魚玩偶服去古城烤鐵板魷魚,一直住在洋人街一間倉庫的樓頂上,床邊堆滿貨箱,洗澡需要用盆接水。他給我看的是一段抖音視頻,一個女人站在田間說:“大理看似風花雪月,其實早就腐爛了。”他表示認同。他征婚九年,遇到的都是騙子,“手都沒摸,幾千塊就轉(zhuǎn)出去了。”

第三個認真跟我訴苦的是一家餐館的老板。我在外賣里吃出一截塑料包裝,申請賠付后老板發(fā)消息再三確認,“古城有太多想白吃的年輕人,外賣騎手都叫我們小心?!?/p>

分裂感如此之強,讓我感覺像是存在兩個平行的大理。而古城又是如此之小,混日子的年輕人和藝術(shù)家可能活躍在同一條街上,在同一個菜市場買菜。

但有一點是所有人的共識:大理古城是一個社區(qū)感很強的地方,溝通、分享與合作都十分易得。我第一次在大學(xué)校園以外看到這樣的地方,人們自發(fā)組成各種各樣的小團體,互聯(lián)網(wǎng)平臺上每周都出現(xiàn)十幾場活動的征召海報。

我在任何一個攤位前坐下,都能自然地展開聊天——即使是搞“神鳥”算命的假神棍。他的攤子每晚都被游客里三層外三層地圍住,我?guī)状味伎床磺逅降资侨绾螠蚀_說出每個人的出生年月的。有一天晚上他因為躲避城管,重新擺了好幾次攤,人氣沒聚起來,我走過去說:“你給我算一次,我也幫你算一卦?!彼饬?。這次我看清了他的把戲,他也很坦然地反問我:“《周易》才六十四卦,你為什么都背不出卦辭?”

我在市集上偶遇波蘭畫手Maciek,他一開始就提醒他妻子:“Be careful, she is a journalist.”我有些尷尬地說:“I like asking questions.”不料他哈哈大笑:“Ok, I like answering questions.”他果然認真回答了我所有的問題。Maciek說,喜歡問問題是一件好事,每個人都應(yīng)該學(xué)會溝通,“你可以表現(xiàn)得像老鼠,也可以像老虎,是什么都好,但你得面對面地交流?!?/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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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人物周刊 2024 第806期 總第806期
出版時間:2024年09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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