撫順的電車往事

稿源:南方人物周刊 | 作者: 南方人物周刊特約撰稿 嘉桐 日期: 2022-10-24

故鄉(xiāng)的事物,身在其中時從不覺得它有什么特別之處,離開那個環(huán)境再回頭去看,或者借助“外地人”的視角去重新感受,才會發(fā)覺其不同的意義。電車對我來說就是這樣 2014年,刁亦男導演的電影《白日焰火》上映,在看那部電影時,盡管它講述的是一個發(fā)生在冰城哈爾濱的故事,但我還是一眼認出了撫順的痕跡,那就是電車 (本文首發(fā)于南方人物周刊)

8月末尾,夏日已染上一絲秋意,而午后毒辣的陽光依然威力不減。看不見的煙塵給藍色的天空蒙上一層灰白的調子,也讓我身側原本就深不見底的巨大礦坑看上去更加迷蒙。

我按照地圖上的指引,穿過道口、走過廢品回收站轉入這條看上去已然許久無人問津的小路。左手邊是平行的鐵軌,越過鐵軌即是亞洲最大的露天礦坑——撫順西露天礦的南緣;右手邊則是廢棄已久的廠房,破碎的玻璃窗格下還印著標語,雜亂生長的野草遮住了當年認真涂上去的筆劃。單獨占了一格、位于正中且漆色依然清晰的紅色正圓形句號看上去與周遭格格不入,那是這一整個破碎的建筑立面上唯一完整的東西。

我沿著鐵軌向地圖上空白的深處走去,試圖弄清楚那上面“機車庫”的標注能否給出困惑我多年的問題的答案。陽光直射在臉上烤得發(fā)熱,仿佛把空氣中的煙塵都糊上皮膚,我伸出手擋在額頭前,試圖看清楚鐵軌延伸的方向是否有我想要的東西,不過卻是徒勞。好在在這無人的小路上,我得以透過微風吹過野草撲簌簌的聲響,捕捉到一絲微弱而節(jié)奏規(guī)整的“哐當-哐當-哐當”,那是礦坑深處還在運行的電車的聲音。

終于,我看到平行的鐵軌開始彎曲,分叉成多條,原本水泥制的枕木也不知道在何時變成了木質。就當我準備邁過鐵軌繞過前面的紅磚房一探究竟時,突然一個聲音叫住了我:

“喂!干嘛的?”聲音來自視線最遠處鐵軌旁一個穿著一身藍色制服的工人。

“我聽說撫順原來那些舊電車都停這邊了,想來看看?!蔽页吨ぷ诱f,“我在網上看見有人來看過。”

聽到我是來看電車的,那人并沒有要攔住我的意思,而是邁過鐵軌向我走來,“嗐,你來晚了,就上個月,都拉走啦!”

拉走了?我心想,現在才8月,我明明在網絡上看到別人2月來的時候,還拍下了上世紀30年代日本制造的滿鐵101型客運電車,還有新中國成立后改造過的“團結號”、“發(fā)展號”電車。

“拉哪去了?您知道嗎?”我繼續(xù)追問。

“有幾個拉那個博物館去了,別的就不知道了。”

博物館站月臺

電鐵往事

由于各種必然與巧合,當我真正來到那位工人所說的撫順煤炭博物館,已經是五年后的另一個8月。因為新冠疫情所帶來的種種出行限制,我在這個2022年的夏末獲得了久違的在家鄉(xiāng)“休假”的機會,也終于能夠將腦海中關于電車的零零散散的碎片拼湊到一起。

撫順是一座因煤而興的城市,最早出現的電車也是為了服務于煤礦開采。煤炭博物館位于西露天礦的西南緣,我開著車從市區(qū)前往,離開最熱鬧的市中心,一路就是繞著西露天礦的北緣,與電車鐵軌相伴。記得年幼時,每次走過這條路,家人都會說起,曾經我姑姑每天都要在這里坐電車上下班。有一站名叫新生橋,是電車系統中西部客運干線和經濟干線的交匯站,連接著曾經的撫順水泥廠、液化工廠、鋼廠、發(fā)電廠等等重要工廠,也是家人口中曾經人最多也最熱鬧的站點,如今只剩下雜草叢生的水泥月臺和銹蝕的遮陽篷。

撫順電車的歷史可以追溯到1904年,是中國最早出現的有軌電車系統,在2009年7月客運部分停運前,也是國內規(guī)模最大、長度最長的準軌電氣化地方鐵路系統。雖然撫順人習慣稱之為電車,但它更加準確的名字應該是電鐵,它不同于長春、大連等地市內的有軌電車,而更接近于東京、大阪等日本城市如今仍在運行中的市郊通勤鐵路系統。即使不考慮線路的設計,從外觀上也能明確察覺到這一點,每次我有不了解撫順電鐵的朋友來到撫順,他們都會以為那些鐵軌是用來跑火車的。

與很多東北城市的交通基礎設施一樣,撫順電鐵的發(fā)展也與日本帝國主義曾經的侵略有關。1904年,日俄戰(zhàn)爭在中國東北的土地上爆發(fā),當時的撫順正處于沙俄軍隊的控制之下。為了掠奪撫順的煤礦資源以供戰(zhàn)需,沙俄鐵路大隊未經清政府許可便匆忙修建了一條寬軌鐵路;一年后,沙俄戰(zhàn)敗,日本“理所當然”地強占了撫順的煤礦和礦區(qū)的路權,并以這條俄國人修建的鐵路為基礎,繼續(xù)鋪設鐵道以掠奪撫順的工業(yè)資源。

最初沙俄修建的鐵路是從中東鐵路南滿支線蘇家屯北渾河附近出岔,沿渾河向東至撫順煤田,穿越千金寨到達老虎臺,并引出楊柏堡岔線一條。由于施工匆忙,這條鐵路的技術標準很低,線路、橋涵、站舍等大多為臨時性建筑,規(guī)格使用了俄國國內常見的寬軌標準(1524毫米)。戰(zhàn)后沙俄撤出,日本先是將這條寬軌鐵路改為窄軌(1067 毫米),隨后又增修由楊柏堡至永安臺山附近的線路,每日運行2-4 對列車,那時使用的還是蒸汽機車。

時間又過了兩年,日本為經營中東鐵路而設立的南滿鐵道株式會社(以下簡稱“滿鐵”)正式成立,為了繼續(xù)掠奪撫順的煤礦資源,并將撫順的鐵路并入南滿鐵路的系統內,滿鐵又著手將窄軌改建為標準軌(1435毫米)。1908年7月底,改軌工作完成,同年11月,大山坑發(fā)電廠建成,到1914年,撫順礦區(qū)的鐵道系統依托經兩次擴建的大山坑發(fā)電廠的電力供應,完成了全面的電氣化。此時電氣鐵道總長為40.6公里,共有電機車八臺、客車兩輛,電鐵系統初具雛形。

經過新生橋站再向西行駛一段,很快就到了西部兩條線路的分岔,客車干線繼續(xù)向西前往撫順的望花區(qū),而經濟干線則向南轉,通往被稱為古城子的片區(qū),行車道也是如此。經過一個信號燈失靈的三岔路口,到了古城子附近,路邊滿是販賣琥珀和煤精雕刻工藝品的商店。這兩樣東西算是撫順煤礦除了煤之外最重要的特產。由于中國產琥珀的地區(qū)屈指可數,撫順琥珀還在2014年被列為地理標志保護產品。不過看得出來,這些店近年的生意似乎不怎么樣,不少店關著門,還在營業(yè)的,也鮮有人像過去那樣把自家最引人注目的大件煤精雕刻作品擺出來。

跟著導航繼續(xù)向南行駛,轉彎上橋越過一段電鐵軌,博物館就在眼前了。30元門票,48小時核酸,我順利進入博物館內,在可以眺望西露天礦坑的觀景平臺廣場上,曾經的礦用電車和機械設備整齊地停放著。再向深處走,在寫著“博物館站”的模擬月臺上,我終于看到了記憶中的客運電車,滿鐵101型客運電車。

機車庫附近,后面的工廠是曾經的撫順石油一廠

滿鐵101

說來慚愧,作為一個上大學前在撫順整整生活了18年的人,我乘坐電車的次數一只手就數得過來。印象最深的一次是上小學時,父親帶我去拜訪住在礦區(qū)的親戚,電車是連通我家所在城區(qū)與礦區(qū)最方便快捷的交通工具。而它當年給我留下的印象就是,在東北零下二十多度的冬天里搭乘,車里真的很冷。

可能很多人都會有這樣的感覺,故鄉(xiāng)的事物,身在其中時從不覺得它有什么特別之處,離開那個環(huán)境再回頭去看,或者借助“外地人”的視角去重新感受,才會發(fā)覺其不同的意義。電車對我來說就是這樣。2014年,刁亦男導演的電影《白日焰火》上映,它在當年的第64 屆柏林電影節(jié)獲得了金熊獎的最高榮譽,同時助男主角廖凡拿下了最佳男演員。在看那部電影時,盡管它講述的是一個發(fā)生在冰城哈爾濱的故事,但我還是一眼認出了撫順的痕跡,那就是電車。

電影開始,男主角廖凡飾演的警察張自力與前妻離婚,他們最后分別的場景就是電車站,其拍攝地就是撫順的礦物局車站;隨著故事發(fā)展,警察張自力需要持續(xù)跟蹤桂綸鎂飾演的女主角吳志貞,以尋找兇殺案的線索,其中一個場景就是在電車上。正是因為《白日焰火》,我再次想起家鄉(xiāng)熟悉又陌生的電車,而當我想要等假期回家再去體驗一次時,才發(fā)現客運電車已經在五年前停運。

自那之后,幾乎每一次回到家鄉(xiāng),我都會去礦區(qū)轉轉,偶爾還能看到少量還在使用中的礦用電車拖著裝著矸子(采煤的副產品)的運斗緩緩行駛在鐵軌上,但曾經的客車都已經消失不見了。

在博物館看到這輛被噴上嶄新油漆的工業(yè)古董,心里有種說不清的滋味。這輛電車車身遵循著過往的樣子被漆成深綠色,而車門處的把桿和車頂部的接觸電線則變成了正紅色。仔細看才會發(fā)現,電車所在的這段鐵軌并不與外面實際的電車鐵軌連通,而是被圍墻阻隔,鐵軌兩端也都是封閉的。透過車頭的玻璃窗,可以看到一塊金屬銘牌,寫著“電動客車101”,產地日本,出廠日期為1935年。

經過修復的電動客車101

自1907年滿鐵成立起,撫順就是滿鐵最大的附屬地(租借地),其爪牙不僅伸向了撫順的煤礦,也伸向了撫順的整個工業(yè)體系,日本先后建立了撫順炭礦發(fā)電所、機械制作所、焦炭廠、炸藥廠、西制油工廠、石炭液化工廠、水泥廠、電瓷廠、制鋼所、制鋁工廠等一系列大型企業(yè)。這也是為什么滿鐵在許多東北城市占有煤礦,而唯獨在撫順建立了集工業(yè)體系、城市體系、電鐵交通為一體的軌道交通產業(yè)群。根據煤炭博物館給出的數據,到1940年3月,撫順電鐵總長達到了188.7公里;而借由電鐵的優(yōu)勢,自1903年至1944年,日本共從撫順掠走煤22300萬噸,撫順運往日本國內的煤占煤礦總輸出量的50%,占日本國內煤炭總輸入量的60%-70%……這輛“電動客車101”就是那個時代的產物。

這輛電動客車101的原名是“満鉄ジテ 1 形特急列車”,由三菱重工和日本車輛會社設計,最初是電傳動式柴油機車,在1943年滿鐵的高速鐵路實驗中以2小時58分鐘的時長跑完了從奉天(沈陽)到新京(長春)304.8 公里的距離。實驗后,滿鐵將其中一列改裝日立直流電機送往撫順進行電氣化運行,很快取得了成功。在新中國成立后,由于石油資源的匱乏,當年所有的“満鉄ジテ1形”列車都被轉交撫順礦務局,改裝成了供工人們上下班使用的通勤電機車。

走近電車,我無意間發(fā)現一道未關緊的車門,我握住已經被焊死而無法轉動的把手向左用力一推,才發(fā)現這一道門并沒有上鎖——是新裝上的門鏈松掉了。但畢竟它的“年齡”擺在那里,車門的滑道不再順暢,我耐著性子一點點拉開門,走進車內,除了新涂的紅棕色油漆,車里的內飾還保留著我記憶中的樣子。

我上來的這一節(jié)車廂是正反背靠背的木質座椅,座椅上方則是木條與金屬組合成的行李架;上車就有拱形的金屬扶手,在車廂中門處也有同樣的設置;穿過連接處來到另一節(jié)車廂,則是與之完全不同的側面座椅設計,就像現在的地鐵,只不過這樣的車廂并沒有中間車門,座椅也是貫穿始終的。盡管被刷上了油漆,但還是能看出它曾經的樣子,那些已經微微翹起的地板、不再潤滑的窗框都給人一種時間倒退的錯覺;唯一打破這種錯覺的是進門處已經不那么清晰了的“兒童購票線”,顯然它已經從我的頭頂退到了我的胸前。

“捷克兒”電機車,旁邊地上是電阻

機車廠里正在檢修接觸網的工人

最后的電車廠

從煤炭博物館離開后,我沒有按原路返回,而是沿著曾經的南干線繞了一圈。不同于已于2019年閉礦的西露天礦,位于東邊的老虎臺礦與東露天礦如今依然有少量煤礦作業(yè),因而還會有電車通行。就在曾經的老虎臺礦俱樂部附近的一處道口,我再次與一臺工作中的電車相遇,即使機車車頭已經從我面前走過,但道口的欄桿卻依然誠實地展現著它的古老,細長的木桿已經從中間斷裂、被迫用鐵絲纏繞上新的一節(jié),而另一側作為平衡的壓秤物,并非規(guī)則的鐵塊,而是幾塊普通的石頭。

只在煤炭博物館見到了一輛曾經的客運電車,我多少心有不甘。似乎就是這幾年我才意識到,家鄉(xiāng)工業(yè)遺產的珍貴,它們其實是地理與歷史共同創(chuàng)造出的禮物,而我卻是在錯誤的時間打開了它們??粗矍熬従徯旭偟碾娷?,我忽然想到2019年撫順市政府曾試圖恢復一條客運電鐵線路,作為老工業(yè)區(qū)的旅游項目吸引游客,但很快不了了之。不過現在距離2019僅僅過去三年,或許我能夠找到那一輛被重新修繕過的電車?

過了一周,通過家人和在礦務系統工作的鄰居的幫助,我幸運地來到了撫順礦業(yè)集團的電車維修中心。這里的前身是1914年滿鐵在撫順成立的中國最早的電機車廠,原本這處廠房只負責制造,位于東露天礦青年路附近的廠房負責維修,但由于礦區(qū)的沉陷問題,另一處廠房早已荒廢,而如今也鮮有電車生產,于是兩邊就合二為一了。除此之外,在撫順市西部緊挨著沈陽的望花區(qū),還有一處廠房,被工人們稱為西廠。

負責接待我的師傅姓王,他上世紀80年代從煤炭學校畢業(yè)后就在這里工作,負責電機車的維修。在煤炭博物館時,我注意到了這些看起來極其相似的礦用電車實際上有著不同的產地來源。師傅指著入口處正在由年輕工人拆卸接觸網的電車向我介紹,這臺由湘潭電車廠制造的電車他們習慣稱之為韶峰,而最早日本1940年代生產的車被他們稱為黑車,東德產的叫大德,捷克斯洛伐克的則簡稱捷克(兒),特點是操作室位于車輛中段,所以在礦上非常好辨認。師傅講起“捷克(兒)”時帶著清晰的兒化音,一瞬間讓我覺得面前已經生銹的電車仿佛活了過來。

“以前,全國的電車都得拉我們這來修。”王師傅提起過去,語氣中不乏驕傲,我問到2019年作為旅游項目而恢復運行的電車是否也是在這里修繕的,師傅說那臺車就是他修的,可惜只運行了半年不到,在那之后,他甚至也不知道這輛由自己親自復活的電車去哪了。

王師傅提到,在過去,幾乎是“有礦就有電車”,以六盤水、湘潭和撫順為核心的電車制造及修理工廠支撐起了全國的需求;而現在,一方面由于煤炭行業(yè)本身的萎縮,另一方面也是更簡單實用的傳動式履帶替代了還需要軌道才能運轉的電車,“以前一個月我們要修將近20 臺車,現在也就3到4臺。都淘汰啦,現在的礦都不用這東西了?!?/p>

上世紀90年代,還有來自北京首鋼、黑龍江七臺河、雙鴨山、鶴崗等地的電機車需要在這里維修,近些年來,就只剩下還留在撫順的這些老古董了。在這些還能夠運行且需要維修的礦用電機車中,即使是最年輕的“韶峰”,也產于上世紀60年代,自1972年引進撫順煤礦,已經過去了半個世紀??粗矍罢陔娷嚿厦ι厦ο碌哪贻p工人,我感到一陣唏噓。

我問起師傅如今新入行工人的狀況,師傅依然不樂觀,“現在年輕人哪還想干這些?;ご髮W(遼寧省石油化工大學)有定向培養(yǎng)專業(yè),但是大家都寧愿去礦務局坐坐辦公室;下來修車的基本都是??频男『?,干一陣就走?!爆F在無論任何行業(yè),年輕一代換工作的頻率都會被拿來討論,而據王師傅講,修電車是個經驗活,聰明的可能要 三到四年才能上手,要是笨一點,修個八年十年都搞不明白。“以前我們廠有五千 多人,光修車就一千多人,現在算上辦公室的,總共加起來也就一千來號人。我也就再干幾年,退休了,也就完了(結束了)?!?/p>

離開機車廠,我又回到礦物局的辦公室。恰好之前托鄰居聯系的一位負責對外宣傳的工作人員有空,說可以和我聊聊。在這之前,由于沒有辦法查閱礦物系統的檔案,鄰居曾發(fā)給我一份從她那里得來的夾雜部分撫順電鐵歷史的演講報告。剛一見面,她就說道,“現在系統記錄的歷史,也就是新聞里報告里講的那一些,但你想知道什么,我可以幫你回憶回憶?!?/p>

“我在煤炭博物館看到了那輛日本產的老電車,那批客運電車都去哪了啊?”我直接拋出了我最關心的問題,沒想到她的回答瞬間讓我幻想破滅:那些電車都報廢了,不是按照工業(yè)古董的邏輯保存,而是直接作為廢品報廢了,就和淘汰的二手汽車一樣。我又問起,當年刁亦男導演拍攝《白日焰火》的時候,情況是怎樣的,畢竟在電影里還有著電車行駛的畫面;不過可惜,她并不知道這部電影,更對那時候的事情沒有印象。

107號車正面

“不過,前幾年還有人來拍電影呢。就在礦務局站那的電鐵橋,我們還去當群眾演員來著?!闭f到這,我突然想起在網上看到曾經與101 同款的滿鐵電車被劇組借去拍電影,于是繼續(xù)追問。她想了想說道:“拍電影那輛就是博物館停著的那輛,這個車還有一臺被拉去沈陽的博物館(沈陽鐵道博物館)了,然后可能機車庫那還有一臺。別的就都沒有了,就這仨了?!?/p>

聽到機車庫,我再次抱著最后試一試的心情,從礦務局開車駛向了那里。開著車走在五年前我步行走過的路上,我盡可能地放慢速度,想要看看這里是否有什么變化,可除了道口的廢品回收站看上去生意更好了——廢棄的沙發(fā)和柜子甚至堆到了路上,其他幾乎沒有變化。

我停下車,穿過鐵軌沿著礦坑邊往深處走,又是一個陽光毒辣的8月午后,但礦坑看上去卻不似過去迷蒙?;蛟S是近些年持續(xù)進行的防沉陷和綠化工程起了作用,也或許是這里徹底停工了的緣故,空氣質量似乎好了一點,可周遭依然不是什么令人賞心悅目的景致。繞過那個也和五年前沒什么區(qū)別的紅磚房,我終于看到了一輛漆皮爆裂、門窗破碎的淺藍色101型客運電車,車頭的編號是107。

我走到近前看著這輛廢棄已久的電車,盡管它殘留的漆色藍得如同晴朗的天空,但破碎的漆皮背后露出的紅色銅銹卻沉默地記錄著它經歷的每一場風雨。我本想看看自己是否還有在博物館時的運氣,找一扇還打得開的門進去看看,但看到它已經七零八碎的門板和看上去馬上就要掉下來的腳蹬,我還是放棄了這個想法。我把手機透過掉落的門板伸進車內,用攝像頭代替眼睛,看到的依然是脫落的燈罩、滿是灰塵碎屑的地板和同樣起了漆皮的座椅。

沒有人知道,這一輛最后還停在撫順電氣鐵路系統上的客運電車,最后是會被拉到博物館、變成拍攝道具,還是被扔進城郊的廢車廠作為垃圾報廢?;蛟S已經沒有人想再管它,它會一直停在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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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人物周刊 2024 第806期 總第806期
出版時間:2024年09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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