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夏特古道深處戍邊

稿源:南方人物周刊 | 作者: 張佳 趙桂銳 劉李 日期: 2023-04-14

(本文首發(fā)于南方人物周刊)

民警巡護木扎爾特冰川(張佳、趙桂銳、劉李/圖)

從新疆阿克蘇溫宿縣破城子遺址出發(fā),往北約七十公里,可抵達位于中天山深處的木扎爾特冰川腳下。這段路鄭俊乘越野車走過無數(shù)遍,最快需要兩個小時,時間最長的一次因為趕上泥石流救援,用了整整9個小時。

這是夏特古道最險要的路段。站在海拔三千六百多米的木扎爾特冰川之巔,往南可以俯瞰塔里木盆地北緣,往北翻過冰川就是天山北麓的伊犁昭蘇地區(qū),也就是人們常說的“南疆”、“北疆”兩個方向。鄭俊所在的破城子邊境檢查站就扼守在古道的南入口處,負責守護這片邊境區(qū)域的安全穩(wěn)定。

托木爾峰邊境警務站扼守在夏特古道的咽喉部位,左上側(cè)山口通往汗騰格里峰,右上側(cè)和正面山口分別通往伊犁昭蘇和阿克蘇溫宿方向(張佳、趙桂銳、劉李/圖)

與社交媒體上夏特古道昭蘇方向的風景如畫不同,這里亙古荒涼,人跡罕至,每年5月冰雪才剛剛消融,9月嚴冬又不期而至。在調(diào)任破城子邊境檢查站教導員之前,鄭俊曾在阿克蘇多個邊境派出所工作,見慣了惡劣的自然環(huán)境,但這里的環(huán)境仍超出他的想象。

最大的感受是“風大”。古道內(nèi)常年刮著7級左右大風,經(jīng)常能達10級以上。每天上午,風從南起,沿著峽谷向北猛吹,午間稍緩,下午風向則恰好相反。晚間風勢愈加迅猛,大風裹著沙塵掠過山谷,發(fā)出“嗚嗚”怪叫,打在臉上如針刺刀割一般。

每周一,民警和護邊員在古道深處共同舉行升國旗儀式(張佳、趙桂銳、劉李/圖)

為了抵御大風,民警在鐵制籃球架的增重箱內(nèi)注入一百多公斤沙子,再用鉚釘固定在水泥地上,就算這樣仍不起作用。有一次,大風把鉚釘拔起,將籃球架推倒在地,又掀起來,如擺弄玩具一樣推著滿院子跑。

國旗桿上新?lián)Q的國旗,撐不過兩星期就被風撕爛了。民警想過把這些破損的國旗保存起來,但最終也沒收集到幾面,因為大都“被風吹跑了”。

邊境的天氣變幻莫測,往往山外艷陽高照,大風吹起一片烏云,山中已經(jīng)暴雨傾盆或是大雪紛飛。久而久之,民警們學會了聽風辨雨()的本領。他們根據(jù)風力、風向、溫度、濕度和云霧情況,判斷古道內(nèi)的天氣變化,并據(jù)此合理調(diào)整各項勤務,提醒往來牧民和施工人員規(guī)避危險。

夏特古道內(nèi)冰川林立、山口縱橫,其中兩條山口可以直抵中吉(吉爾吉斯斯坦)邊境的托木爾峰與中哈(哈薩克斯坦)邊境的汗騰格里峰,這也是民警日常巡護的重點。

民警和護邊員在巡邏途中小憩(張佳、趙桂銳、劉李/圖)

冰川移動和降雨誘發(fā)的泥石流將本就粗糙的“搓板路”破壞得七零八落,民警開車巡邏只能沿著怪石嶙峋的河道前行,更多時候則要靠騎馬或徒步。他們就是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下,日復一日重復著枯燥的邊境檢查和巡邏任務,打擊違法行為,救援遇險人員。

在那次歷時9個小時的泥石流救援中,鄭俊帶領戰(zhàn)友好不容易將兩名被困工人救出,結(jié)果下山途中,警車卻被另一股泥石流困住,最終民警緊急調(diào)來挖掘機才擺脫險境。類似的經(jīng)歷還有很多,用鄭俊的話說,“沒經(jīng)過一兩次危險,都不好說自己是破城子的人?!?/p>

彭文磊(左一)帶領民警在邊境某處工地走訪(張佳、趙桂銳、劉李/圖)

27歲的民警張志剛來自云南曲靖,他在這里同樣有著“生平最難忘的經(jīng)歷”。首次進山巡邏,他在經(jīng)過一處峽谷時,忽聽山中傳來如槍炮射擊般巨響,誤以為有突發(fā)情況,于是緊急上報單位,后來才知道那是山上落石砸在懸崖上,聲音經(jīng)山谷反射形成的回響。

一天清晨,幾名不法分子突然闖入邊境,張志剛來不及攜帶干糧就跟戰(zhàn)友們緊急進山搜尋。他們一路追蹤,過冰河、翻山嶺、爬冰川,渴了餓了只能喝點雪水,從早上8點到夜間10點,最終協(xié)助昭蘇警方將不法分子抓獲。下山途中,民警近乎虛脫,還有人出現(xiàn)嚴重的高原反應,“全憑意志力撐著往下走”,回到山下已經(jīng)是第二天凌晨。

還有一天晚上,天降大雨,幾名外來工人不熟悉情況,將帳篷搭在河谷開闊地帶休息,民警巡邏發(fā)現(xiàn)后立刻將他們勸離。就在民警幫眾人撤離不久,山洪和泥石流咆哮著奔涌而下?!霸偻韼追昼姡粋€都跑不了。”當日帶隊民警彭文磊至今心有余悸。

危險伴隨著戍邊日常,但許多都變成了民警口中的“小事”:民警迪力夏提巡邏途中遭遇野豬,被追了兩公里,多虧跑得快才得以脫險;大雪封山的夜晚,牧民的孩子高燒不退,民警徒步進山背出孩子,再用警車連夜將他送往山下救治……

一名護邊員檢查過往車輛(張佳、趙桂銳、劉李/圖)

這些民警來自全國各地,以“90后”為主,平均年齡28歲,他們眼里的戍邊生活充滿了不同的酸甜苦辣。2001年出生的馬維全來自陜西漢中,是檢查站年齡最小、性格最活潑的。檢查站四周山峰竦峙,他和幾位戰(zhàn)友在工作之余喜歡爬山,“在山上俯瞰轄區(qū),只有了解這里,才能更好地守護這里?!?/p>

有次登頂后,他即興表演了一段“脫口秀”。在戰(zhàn)友錄制的視頻中,他手指身后笑著介紹:“這里是一家大型超市,吃的喝的應有盡有……這邊是KTV,飲料已經(jīng)備好了,兄弟們來、來、來,吼兩嗓子……”順著他所指的方向,只有綿延不斷的群山和呼嘯而過的寒風。

日常勤務加上離家太遠,大部分民警每年只能回家一兩次。來自安徽潁上的胡偉濤有次將近兩年才回家,與父親見面后相顧無言,他把時間都花在幫父親做飯、干家務上,幾天后才慢慢有了共同話題。在家十多天后,他又迫切地想回到單位,“有時候分不清哪里才是真正的家?!?/p>

就算在“家門口”,民警們也很少能陪伴家人。站長艾克拜爾家在距離檢查站兩百多公里外的烏什縣,但他幾個月也難得回去一次。每次回家,三歲的小女兒都跟他形影不離,就連他上廁所也要挽著手臂蹲在身邊。

冰雪還未融化,兩名護邊員在近乎干涸的木扎爾特河中飲馬(張佳、趙桂銳、劉李/圖)

為了更好地維護邊境穩(wěn)定,檢查站聯(lián)合當?shù)攸h委政府在古道沿線設立了多個護邊員執(zhí)勤點,由當?shù)厣贁?shù)民族護邊員輪流執(zhí)勤。今年初,又在木扎爾特冰川腳下設立了托木爾峰邊境警務站,派民警常態(tài)駐守。

鄭俊形容,這相當于在狹長的古道內(nèi)設置了一口“布袋”,一旦發(fā)生異常情況,檢查站和警務站分別從兩頭扎緊口子,調(diào)度民警和護邊員從中處置,可保邊境安全無虞。

彭文磊和張志剛是首批進駐托木爾峰邊境警務站的民警。31歲的彭文磊畢業(yè)于新疆警察學院,在警校時學了不少刑事案件破案知識,“原想著畢業(yè)后能大展身手”,但在古道深處,除了牧民和屈指可數(shù)的務工人員,很難見到陌生人,幾年都不會有一起案件。彭文磊既欣慰于邊境的平安,又對自己所學無用武之地感到有些失落,想過離開,最終還是舍不得這身警服。

“總得有人付出,要是大家都不來,邊境誰來守?”張志剛這樣安慰自己。大家把這里當家一樣建設,他們從河谷中撿來石頭,自己動手繪上國旗、警徽和移民管理警察標識,讓這滿眼都是土黃色調(diào)的山谷有了五顏六色。

一對維吾爾族護邊員夫婦。這里的許多少數(shù)民族家庭都是夫妻共同協(xié)助民警守邊(張佳、趙桂銳、劉李/圖)

他們還托人從山下制作了一條橫幅,“奮斗在最年輕的時光,奉獻在最偏遠的邊疆”,就懸掛在警務站柵欄上最顯眼的位置,以此來激勵自己。每個人還將自己與家人的合影洗成照片,裝上相框放在床頭,為這荒涼肅殺的邊境增添了幾分暖意。

民警巡邏途中到護邊員執(zhí)勤點就餐(張佳、趙桂銳、劉李/圖)

每年開春,民警們都會嘗試在山中種樹,但存活率不到十分之一,五年前種活的樹至今不過碗口粗。然而大家從未氣餒。不久前,民警們將樹種到木扎爾特冰川下,他們從山下運來土和18棵樹苗,栽種在托木爾峰警務站門口,至今還沒有發(fā)芽的跡象。“只要種下去,就會有希望?!迸砦睦谡f。

清明節(jié)過后,艾克拜爾從山下找來12種顏色的百日草種子,又拉來整整6卡車土,計劃在檢查站院里開辟出一塊花池。旁邊的石頭上刻著民警自己改寫的詞句,“托峰下,古道邊,五月春不來,九月冬已寒,戍邊風為伴,守土志更堅……”

托木爾峰邊境警務站用的是河壩水,每天清晨,駕駛員何金寶(右)趁著河水清澈時到附近的冰河拉水(張佳、趙桂銳、劉李/圖)

一名協(xié)警在講述他們的“作品”,石頭上繪制的是木扎爾特冰川(張佳、趙桂銳、劉李/圖)

周末“篝火晚會”,何金寶(左一)與能歌善舞的護邊員跳起少數(shù)民族舞蹈 (張佳、趙桂銳、劉李/圖)

星空下的托木爾峰邊境警務站(張佳、趙桂銳、劉李/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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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人物周刊 2024 第806期 總第806期
出版時間:2024年09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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