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鎮(zhèn)故事集》在電影里開電影的玩笑

稿源:南方人物周刊 | 作者: 南方人物周刊特約撰稿 DLL 日期: 2023-09-08

(本文首發(fā)于南方人物周刊)

2021年在平遙國際影展首映、獲得費穆榮譽最佳導演后,時隔近兩年,青年導演魏書鈞的長片《永安鎮(zhèn)故事集》于2023年9月公映。

魏書鈞及《永安鎮(zhèn)故事集》做到了兩件事:第一,打破了青年導演第二部作品撲街的魔咒(2020年,其長片處女作《野馬分鬃》在平遙首映,大受影迷喜愛);第二,這部電影的拍攝故事,在影迷中流傳,近乎傳奇。

原版《永安鎮(zhèn)故事集》有四個小標題,講四個帶有寓言性質(zhì)的故事。劇組人馬到達湖南,在片場十多天后,魏書鈞感覺原劇本到了萬劫不復的地步,與合作編劇康春雷決定把原劇本推翻,又花了極短的時間重寫劇本,制片人重排主創(chuàng),十多天后,一部全新的電影竟然順利如期開機。我們最終看到的是三個故事,分別用了三部國產(chǎn)片名:《獨自等待》《看上去很美》《冥王星時刻》。

康春雷提出的第一個故事讓魏書鈞眼前一亮:片場食堂有個不甘于小鎮(zhèn)生活的年輕母親,對劇組充滿好奇——這來自康春雷的觀察。

魏書鈞接著寫了第二個故事。一個想要轉(zhuǎn)型的女明星因為要拍這部戲回到家鄉(xiāng),受人情糾纏之苦。老同學拉她上商務飯局;青梅竹馬假裝偶遇,帶她到家里做客,是想讓她幫忙點撥家里孩子藝考。劇本問題也很大,女明星眼見著編劇春雷和導演劉洋之間的分歧越來越大。

這就到了第三個故事,由魏書鈞和康春雷共同執(zhí)筆。我們看到的《冥王星時刻》里,劉洋和春雷在一個月里改劇本、推翻劇本、和各路人馬打交道,身心俱疲,開機前夜,兩人發(fā)生了關于創(chuàng)作觀的不可修復的爭吵。

魏書鈞在采訪里表示,一些生活中沒有說出來的話,經(jīng)過虛構(gòu)創(chuàng)造,被放到這個故事里。影迷自然好奇,這些爭吵有多少來源于電影創(chuàng)作者真實的工作處境。

《野馬分鬃》(以下簡稱《野馬》)算是部半自傳體電影,主角左坤是錄音專業(yè)學生,魏書鈞也是學錄音出身。到《永安鎮(zhèn)故事集》(以下簡稱《永安鎮(zhèn)》),魏書鈞主動延續(xù)、回應、放大了這種現(xiàn)實與虛構(gòu)的互文。

劉洋愛聽說唱,想搞音樂,魏書鈞一樣。編劇春雷,就由《永安鎮(zhèn)》的編劇康春雷飾演;春雷是不得志的文學青年,寫了六年劇本,康春雷寫《永安鎮(zhèn)》的原劇本,斷斷續(xù)續(xù)也拖了六年。

《永安鎮(zhèn)》首映時,觀眾笑聲不斷,大抵是因為本片、尤其是《冥王星時刻》這一部分,以又寫實又促狹的視角,大開電影的玩笑,還原了劇本窮途末路的創(chuàng)作過程,以劉洋和春雷為圓心,對進進出出的角色無情掃射,無差別攻擊。

比如制片人,代表的是講錢但不懂藝術(shù)的人,劉洋和春雷默契地站在同一陣營與之對抗。比如影評人吳老師到片場探班,在船上品茶,劉洋態(tài)度和氣地陪著,春雷只有站一旁劃船的份兒。這個吳老師講話自以為權(quán)威,評價電影動輒上升到以后要寫進電影史、所以該當如何的高度,一股端著的“爹味”,把對電影的批評看成了自己的權(quán)力,實際上言之無物,讓我想起不少現(xiàn)實中的“影評人”(甚至在平遙電影宮排隊等候看這部電影的過程中,就看到類似的人,講類似的話)。

但這樣的嘲諷并不會讓人感覺油膩,因為炮火也面向?qū)а莺途巹∽陨怼?/p>

劉洋想把電影從四個故事砍成三部曲(這一點也與現(xiàn)實情況呼應),拉下臉勸制片人,為了華語電影勇敢一次——“為了華語電影”這樣自戀的大詞實在讓人厭煩。

過了蜜月期,劉洋和春雷組成的小共同體產(chǎn)生裂隙,劉洋嫌棄春雷,說劇本只是半成品。春雷自我實現(xiàn)的熱情被澆滅,在忙于應付導演需求后越發(fā)疲憊,聽完導演大講對真實的追求,說,那你怎么不拍紀錄片呢?春雷去和美術(shù)指導抱怨劉洋,美指油滑,兩不得罪,持中不語。

《野馬》中的左坤就處于這種不太得勁的人際關系中,他見過一點外面的世界,課上不專心聽講,嫌老師講的脫離實際;跟著拍電影,他冷眼瞧導演吹捧攝影師,笑稱后者曬出了“坎城的膚色”(指電影入圍了戛納某單元),但他看不上的那些人好像是成功者。

《永安鎮(zhèn)》的劉洋和春雷處在這個權(quán)力系統(tǒng)里,對外界也是有點不屑,又不得志。片子開機在即,焦頭爛額時,劉洋還要選,開機時鞭炮要放多少響。在開機前夜,劉洋和春雷鬧翻,劉洋把劇本一扔,暴怒,你就給我這么一坨?

就用這么一坨,電影真的開機了。鞭炮聲里,劇組拍大合影。關于電影,導演用一整部電影的時間開了一個大大的玩笑。

由于沒有機緣看魏書鈞那部可能失敗的作品《浮世千》(在采訪中,魏書鈞談到,那時他還不懂怎么做導演,片場甚至有他沒他沒區(qū)別),只能以目前的一短二長三部片子(均入圍戛納不同單元)來了解他的表達。

短片《延邊少年》里,少年花東星想要離開鄉(xiāng)村,找父親要旅費卻不太順利。《野馬》里,左坤開著吉普想去草原,但沒畢業(yè),車也壞了,駕照吊銷,和哥們兒把賣不出去的CD當飛盤扔。回頭想上述作品里可咂摸的段落,都有困在原地的悵惘,我記得《野馬》最后的臺詞:我們難道不能重新出發(fā)嗎?我們是時間的主人,命運的主宰,靈魂的舵手,對嗎?

可日子還是得渾不吝地過下去。

《永安鎮(zhèn)》里,不論是小鎮(zhèn)女人還是劇組成員,本也身處困局難以掙脫,但首映看過片子兩年后,我記憶里閃光的情節(jié)、臺詞,大都是關于華語電影和青年創(chuàng)作者的“段子”。講一部電影差點拍不出來——這帶來的嘲諷、歡樂,好像喧賓奪主,蓋過了可能有的更恒久的內(nèi)核,我不知是好是壞。

網(wǎng)友評論

用戶名:
你的評論:

   
南方人物周刊 2024 第806期 總第806期
出版時間:2024年09月16日
 
?2004-2022 廣東南方數(shù)媒工場科技有限責任公司 版權(quán)所有
粵ICP備13019428號-3
地址:廣東省廣州市廣州大道中289號南方報業(yè)傳媒集團南方人物周刊雜志社
聯(lián)系:南方人物周刊新媒體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