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視】二十年山水,五十里人家

稿源:南方人物周刊 | 作者: 韓松落 日期: 2018-01-03

他們的相貌,他們的手,都在說,他們是一地一鄉(xiāng)的人,由食物滋養(yǎng)長大。食物是深植體內(nèi)的木馬,是魂魄,是密碼,指向二十年山水,五十里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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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舌尖上的中國》第二季

《舌尖上的中國》第二季

《舌尖上的中國》第二季

秋天,貴州東南的橋港村,在廣州中山制衣廠工作的余高里,和丈夫一起回到家。他們有半個月假期,可以收玉米、修繕房子,和一對兒女以及家人相處。

她是苗人。到家先換苗裝,盤起發(fā)髻,對著鏡子里的自己笑了一下,這算是一個小小的儀式,意味著她和城市有了界限。

此時,養(yǎng)在稻田里的鯉魚正肥,她和兒女下田,捉來稻花魚,剖洗罷,在小火爐上支起一個平底鐵鍋,鍋面上鋪墊一層草梗,稻花魚平攤在上面,用微弱的炭火熏烤一夜。第二天,再用籮盛了放在戶外,經(jīng)經(jīng)風(fēng)。同時進(jìn)行的,是做甜米,把糯米蒸好,加酒曲發(fā)酵出酸甜味,拌上辣椒和鹽巴。做好的甜米塞進(jìn)稻花魚干的肚子里,用草繩捆上,可以蒸,可以油炸。

在腌制稻花魚的同時,他們從溪流里捕來爬巖魚,和辣椒、生姜、木姜子一起剁成末,加許多鹽,封存在壇子里。半個月后,魚醬就做成了。他們啟程回廣東的時候,一些魚醬燉了稻花魚,全家人聚餐時吃,另一些裝了壇子帶去廣東,更多留給家人。

余高里的稻花魚和魚醬,是《舌尖上的中國》第二季第一集《腳步》里,最打動我的一節(jié)。整個制作過程堪稱繁瑣,可以想見,她必然是打小反復(fù)目睹和經(jīng)歷這吃食的做法,才能做得這樣順暢,像學(xué)會騎自行車,就一輩子忘不掉。還有一個細(xì)節(jié):她坐在火爐前,手里攥著柴枝,很自然地抽出一根來踩在腳下,撅斷,然后填進(jìn)爐子,那樣行云流水,已經(jīng)是生命的下意識。

她工作生活的地方,一定沒有條件讓她施展這念念不忘的技藝,廣東中山,必然沒有稻花魚,沒有爬巖魚,即便有,也不是從田里溪里現(xiàn)撈的,也必然沒有那樣一個爐子,沒有這樣的柴禾。她盤起的頭發(fā)得放下,衣裝也得換掉。一旦離開故鄉(xiāng),她從小看的、聽的、吃的,熟手熟腳的,都得暫時棄置,每一年里,只有半個月,可以讓她這樣自如地,僅憑下意識,就操持起一家茶飯。

?《舌尖上的中國》的意味,在第二季一開始,就再次明白宣示:食物不只是食物,食物是故鄉(xiāng)的密碼,是故鄉(xiāng)全部訊息的數(shù)據(jù)接口。食物的味道,食物制作的程序,和方言、禮儀、地理性格一樣,是我們隨身攜帶的小規(guī)模的故鄉(xiāng)。

所以,作家林東林曾經(jīng)這樣說:“八大菜系中的每一種,都是對我們饑餓感的一種深層滿足,在吃飽的基本屬性之外,還有味道的滿足、地理的滿足、空間的滿足、心理的滿足和文化的滿足。地道的‘八大菜系’,不但食材、水和作料要取自當(dāng)?shù)兀瓦B生火的柴火也要是當(dāng)?shù)氐?,廚師也要是當(dāng)?shù)氐?,惟此才能結(jié)合當(dāng)?shù)氐牡貧夂腿藲猓瑥浹a(bǔ)多重層次的饑餓?!?/span>

所有對某地某鄉(xiāng)特有食物的注視、緬懷、津津樂道,所有隱秘的饑餓感,所針對的,其實是食物背后的那個空間。就像我這貧瘠的蘭州,動不動為牛肉面驕傲,以至于有人譏諷說,蘭州人似乎總在搜索外地人評說牛肉面的帖子,為的是回復(fù)一句“牛肉面出了蘭州城就不正宗了”。為的不是牛肉面,而是那個即便被苯水污染也不肯離去的蘭州城。

這一集結(jié)束的時候,片子里出現(xiàn)過的人,抱著他們的稻谷,捧著他們的蜂蜜,舉著他們的魚,或微笑,或肅穆,或者,什么也不拿,只是深深凝視鏡頭,像是北野武電影里出現(xiàn)過的場面:人們凝視鏡頭,似乎要把一生交托出去。

他們的相貌,他們的手,都在說,他們是一地一鄉(xiāng)的人,由食物滋養(yǎng)長大。食物是深植體內(nèi)的木馬,是魂魄,是密碼,指向二十年山水,五十里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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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人物周刊 2024 第806期 總第806期
出版時間:2024年09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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