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nóng)民大哥是被他妹妹“押”來相親的。一切問題，他的回答都在三五個字以內(nèi)?！澳衲甓啻罅?？”“59?！薄暗轿覀冞@兒來相親肯定是單身啦，那您是什么情況？離異、喪偶還是一直沒結(jié)婚？”“喪偶?！薄芭?，這位大哥比較害羞哈，不要緊，別緊張。您喪偶幾年啦？”“5年?！?br/>
他的妹妹這時在一邊接腔：“到下個月13號，就正正好好5年啦。哥你說話，把你條件都說說?！薄罢f啥?！薄熬驼f你的情況唄！”妹妹擠到中間位置，“我嫂子可好，里里外外一把手，把我哥和兩個侄子侄女照顧得可好。我哥在外面打工可放心。我哥老實，不會說。這不我嫂子查出那個病來，我哥就伺候她，端屎端尿，整5年。把家里東西都拾掇拾掇賣了，花了幾十萬！還是沒留住人。”
說到這，妹妹忽然一癟嘴，眼淚流下來，“我嫂子可好，我哥也好，兩個好人，怎么就過不到冬？”鏡頭慢慢搖到全景，一邊的哥哥也框了進(jìn)來。他苦著臉，一看就是在強忍淚水。兄妹倆長得并不像，這一癟嘴，倒是一個模子印出來的。
“年齡有沒有限制？”“沒。”“身高有限制嗎？”“沒?！薄俺鞘泻娃r(nóng)村都行嗎？”“農(nóng)村的吧?！泵妹迷谝贿呌植逶挘骸澳阍趺粗廊思页鞘械牟辉敢獾睫r(nóng)村？”哥哥連連擺手：“人嫌咱。”“你又沒問，怎么知道人家嫌咱？”“人嫌咱！”
之后無論我們的工作人員和他妹妹再怎么勸慰，他都一口咬定，會被嫌棄，他妹妹暴跳如雷：“那你就不找了嗎？你不找個人一塊兒過日子啦？你不找你上這兒來干啥？我嫂子能放心？！”他倒也不高聲，默默地穿上外套，走了。
換了個組里很能干的小紅娘，正式再幫他找。小紅娘打了整整3天電話，我都在一邊聽著。
“大姐您跟我們說一下您的擇偶要求吧……哦，踏實過日子就行啊……還有別的要求嗎？……那太好了，我們這個大哥就特別踏實……他有20畝地，租出去了，一年有一萬多，他自己打工……一個月3000左右吧……您不是說只要踏實過日子就行嗎？大哥他特別踏實啊，前妻去世前他整整伺候了5年，人特別好……那好吧。下次有合適的我再給您介紹?！?/p>
每個電話都是這樣。整整3天，上百通電話，才約到愿意跟他見上一面的女嘉賓。她比大哥大3歲，62了。登錄的資料顯示來自周邊一個鄉(xiāng)鎮(zhèn)，我們專門提前問了問，“大姐，您介意對方是農(nóng)村的嗎？他家有地的那種?！?/p>
“不介意，”電話里她的聲音很爽朗，“我就想找個人踏實過日子，別像我以前那個似的，跟我說算命的說他有雙妻，在外面又娶了一個！”“我們這個大哥肯定不會這樣，他對他前妻特別好。一直伺候到老了，沒了。前后5年……”“我知道。做人必須對老婆好，回來撒謊扯皮的，外面養(yǎng)著小三，敢做不敢認(rèn)，氣都?xì)馑馈Ｈ兆記]法兒過根本。”
大哥再次來，大概聽說有人愿意見他，精神頭兒明顯好點了。62歲的大姐進(jìn)來了。大哥這次表現(xiàn)很好，上去主動握手，做了三句自我介紹——但我們有經(jīng)驗，一看大姐的臉色，就知道要壞事兒。
大姐機關(guān)槍一樣掃射起來：“不是我說！我就不想找個農(nóng)村的。農(nóng)村人素質(zhì)就是低！”連句客氣都沒有。同事想打個圓場，插不進(jìn)話。“我這素質(zhì)在這兒擺著，要找個不說大學(xué)生吧，起碼大專！我以前老公就是個畫家！我現(xiàn)在再找怎么也得是個高干！”“可是大姐你當(dāng)時明明跟我們說只想找個踏實過日子的?。 薄拔乙覀€部級的！一個月怎么也得五六千！”
完全不聽我們在講什么。
大哥一句話再沒說，默默拽拽妹妹，出到門外，抽起煙來。同事追出門去，大哥對她毫無怨言：“不怪你不怪你，我知道我這個情況不好找。農(nóng)村的，沒錢，都嫌咱?！蔽彝戮涂蘖?。
但并不是悲劇收場。一位河北來做保姆的大姐，兒子已在家鄉(xiāng)成家立業(yè)，不知為何，斷了跟母親的來往，情況是有點復(fù)雜，可她一聽說大哥家里有地，竟然顯得挺高興，說可以自己種點菜吃，“城里市場買的菜沒啥味兒。”聽說大哥的兒女也都結(jié)婚生了小孩，更是直接笑說，這樣好啊，沒負(fù)擔(dān)，可以幫著看看孩子，“反正現(xiàn)在也是在給人家看?！?/p>
我們活這一輩子，總會有很多眼淚，流出來，也都毫無用處?？赏逻@兩場淚，卻讓我覺得，沒有白流似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