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衛(wèi)?馮金諾斯（David Foenkinos）
生于1974年，法國當今最有影響力的小說家、導演、劇作家。其代表作《微妙》雄霸法國亞馬遜圖書銷量榜兩年之久，創(chuàng)下百萬銷量奇跡，自己執(zhí)導的同名電影由奧黛麗?塔圖和弗朗索瓦?達米昂出演，入圍愷撒電影節(jié)最佳改編電影。
“歡迎來到我的地盤。”
一個瘦瘦高高的家伙走了過來，方便面式的濃密鬈發(fā)，黑框眼鏡品味不賴。
上午10點，大衛(wèi)?馮金諾斯（David Foenkinos）穿過家門前的大馬路，如約來到密特朗國家圖書館。他的身后，4幢L形玻璃大廈在日光下熠熠閃耀。
“你必須來這里瞧瞧！”專訪前幾日，他發(fā)來熱情短信。
自1996年密特朗圖書館建成以來，巴黎東南角這一昔日廢棄工業(yè)園區(qū)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高科技無人駕駛的地鐵14號線、城郊快線（RER）直達圖書館，館旁立起一座擁有14個大放映廳的MK2藝術(shù)影院——當然，這只是該地區(qū)雄心勃勃發(fā)展規(guī)劃的一部分，正如眼前這位新生代作家日益擴張的文藝版圖。
“如果你去巴黎幾大火車站，最近還會看到我的新書廣告。”馮金諾斯頂著他的卷毛頭扮了個大鬼臉。
39歲的馮金諾斯，在遠離高大上的巴黎十三區(qū)已居住多年，從昔日默默無聞的吉他老師，轉(zhuǎn)身成為法國當今炙手可熱的小說家、電影導演和劇作家。
他筆下的世界深刻而不沉重，風趣卻無尖酸，因擅長以幽默口吻講述溫暖卻充滿張力的愛情故事，他也被譽為法國文壇的“伍迪?艾倫”。
2009年出版的小說《微妙》（La Délicatesse）是馮金諾斯的代表作，當年同時入圍龔古爾、費米娜等法國四大文學獎，一舉囊括10項文學殊榮；這部作品雄霸法國亞馬遜圖書排行榜兩年，版權(quán)出售三十多國，創(chuàng)下百萬銷量奇跡。
“要知道，當你的小說賣了3000本，人們喜歡你；當你賣到40000本，人們會帶著點兒好奇對你的成功側(cè)目；等賣到80萬本時，等著你的就只剩嫉妒和攻擊了?！币咽浅墪充N作家的馮金諾斯自我調(diào)侃起來。
大衛(wèi)-馮金諾斯(David Foenkinos) 方迎忠 攝
“奧黛麗?塔圖選擇了我”
2011年，馮金諾斯和兄長斯特凡?馮金諾斯（《午夜巴黎》等電影選角導演）將《微妙》搬上大銀幕，他們聯(lián)手執(zhí)導的同名電影入圍愷撒電影節(jié)最佳改編作品。
當被問起女主角為何選擇國際巨星奧黛麗?塔圖（Audrey Tautou）時，馮金諾斯不無得意道：“事實上，是她選擇了我！”
電影《天使愛美麗》全球熱映后，塔圖對劇本的選擇非常謹慎?！澳阒?，像她這樣的super star，每月都會收到近百個劇本，但她每年只演一部電影。我告訴塔圖，我的書目前暢銷榜第一名，第二名是丹?布朗！她也演過《達?芬奇密碼》。所有人都知道她是‘愛美麗’、‘香奈兒’，可我寫的是真實的人生，一個女人經(jīng)歷的快樂與悲傷。選中《微妙》，是因為她非常喜歡娜塔莉這個人物?！?/p>
“這個角色（娜塔莉）對我來說是個挑戰(zhàn)，電影開始，她還是個充滿希望的年輕女人，然而很快她就要面對丈夫的死亡。我想嘗試用一種哀而不傷的方式來傳遞這種種情感?！睆男≌f到電影，塔圖被《微妙》深深吸引，“我很喜歡馮金諾斯講故事的那種口吻。電影中，他保留了同樣的幽默、纖細和自發(fā)性，使得這部關(guān)乎生命之重的作品處處充滿戲劇張力。我太愛那種在哀傷、光明和愛情邊緣徘徊的感覺了?！?/p>
馮金諾斯自稱歡樂的悲觀主義者：“幽默，甚至有些令人吃驚的東西，對我來說很重要，即便對于《微妙》這種略帶感傷的小說也是如此。我很想在日常生活的圖景中，將深刻的內(nèi)容同輕快的瞬間聯(lián)結(jié)起來。”
娜塔莉，用馮金諾斯自己的話說，他取了個“非常鄉(xiāng)愁，非常70年代”的名字。這個年輕美麗的法國姑娘，因為丈夫車禍身亡，美好生活被驟然掐斷，直到一個突如其來的吻，把其貌不揚的瑞典同事馬庫斯帶進她的世界。
這則非典型愛情故事的核心就是那個吻，并且還是女方主動。對娜塔莉而言，這是一次“神經(jīng)元突然爆發(fā)的無政府行動”，但對被吻的馬庫斯而言，這個免費奉送的“吻”，就像克里姆特那幅名作，“表現(xiàn)了人類追求幸福的終極實現(xiàn)”。于是，兩個看去毫不般配的人漸生“微妙”情愫……
“這不是一個可以用理性簡單思考的故事，故事源動力來自身體的激情。就像一個人被另一個人吸引，并不是理性結(jié)果，而是憑第一感覺。對我來說，最有趣的是男女主人公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馬庫斯很愛娜塔莉，但他一度退縮了。這也是我很喜歡的主題：對愛情的恐懼?！?/p>
從在孤獨中成長、相遇的都市男女，到背負各種情感前進的當代版“美女與野獸”，《微妙》就像一道溫柔治愈的文學甜品，對難以言喻的法式浪漫做出了最精確的解讀。
“在這個愈發(fā)暴力、節(jié)奏加速的時代，人們更渴望微妙的感覺，例如一些國家有人會在街上提供免費擁抱；我想，這本書就有點像一個免費的擁抱?！?/p>
《微妙》中文版書封
玩笑和現(xiàn)實，生命之輕重
“有那么10年，我活得很拮據(jù)。”馮金諾斯無奈地笑笑，往嘴里塞了塊羊角面包。成名后，他仍喜歡坐在家門口的連鎖快餐店享用早餐。
小說《微妙》誕生前，他其實已出版了7部作品，其中，《傻瓜的倒置：兩個波蘭人的影響》（2002年莫利亞克獎）、《我妻子的情色潛質(zhì)》（2004年羅杰-尼米耶獎）、《誰還記得大衛(wèi)?馮金諾斯？》（2007年紀奧諾獎）曾摘得三個不俗的文學獎，但都叫好不叫座。
“從前我總是躲進生活的荒誕性里，作品顯得有些滑稽。現(xiàn)在，我跟生活聯(lián)系更具體了，畢竟在我看來，平淡生活中最真實的英雄主義就是能按時付清賬單?！?/p>
這名索邦大學文學系畢業(yè)的才子，學生時代還修過爵士樂，20歲剛出頭那會兒，他曾是一名吉他手?！拔椰F(xiàn)在真是老了，20年前我曾覺得音樂就是我的生命，但我發(fā)現(xiàn)人很難選擇他將要變成什么樣子。我當時真想成為音樂家，還想過組建樂隊，但總找不到優(yōu)秀的貝斯手，于是我開始全心寫作?！?/p>
前10年寫作生涯，為維持生計，馮金諾斯當過爵士學校的吉他老師，做過出版社接線生，為電影電視寫腳本，也不斷向雜志報紙投稿，“但都是命題作文?！?/p>
2008年11月5日，馮金諾斯坐上城郊快線去赴一個約會，通常，他都喜歡在火車上構(gòu)思作品?！澳翘?，我想到了艾曼紐?德芙，尤其是她說‘微妙’這個詞時的樣子。一星期后，我開始寫這本書。我保留了原來創(chuàng)作里那些一閃而過的怪念頭和生命之輕，然后加上更多嚴肅和有現(xiàn)實感的東西作為背景?！?/p>
他想起自己年輕時的瀕死經(jīng)歷?！?6歲那年我做過一次心臟外科手術(shù)，差點死掉，當時我怕極了！至今我都記得在重癥病房里的漫漫長夜，但之后我活過來了，這對我是很好的經(jīng)歷。此前我很少閱讀，手術(shù)后我愛上了文學和音樂，我還去美術(shù)館，也可以真正理解那些畫作了。我將自己許多感知寫入這本書，當《微妙》獲得成功時，我收到許多寡婦的信：你是怎么做到如此精確地寫出我的感受的？我想，我畢竟知道從悲傷中重生、慢慢回轉(zhuǎn)到生活中去的感覺。”
《微妙》的爆紅，讓馮金諾斯實現(xiàn)了經(jīng)濟自由，過上“沒有老板，自由寫作”的生活?！八瓦@么火了，完全出乎我的意料，瘋狂而詭異。要知道，這之前7本書幾乎無人問津，現(xiàn)在我居然成了大名人！甚至在西班牙、德國都頗受矚目，很快還會有中國讀者。不過，我的生活并沒什么變化，我還是自己去購物，給我兒子做飯，開車送他上學?！段⒚睢返某晒κ俏胰松囊欢尾迩?，但并不是全部?！?/p>
2011年，馮金諾斯創(chuàng)作了探討孤獨、年老及家人關(guān)系的作品《回憶》（Les Souvenirs），這部小說引起熱議并再次入圍龔古爾獎，其改編電影也即將上映。
“小說涉及三代人，年邁而孤獨的祖父母、正在為晚年打算的父母，和依然在尋找安身立命之處的年輕人。我從不寫自己的故事，但這里有我的切身感受，人對自己的父母及祖父母有多少了解？你如何看著他們老去直到八九十歲？你得承認，年輕人和老年人在一起時會覺得很不舒服。書中我讓每個人物都講一個過去發(fā)生在自己身上的故事，當一個人把他的回憶交給你，你會理解一些關(guān)乎生命本質(zhì)的東西?！?/p>
電影《微妙愛情》劇照
在這樣的年紀，做自己喜歡的事情
小說《微妙》里你穿插了一條如果列儂不死他會出的專輯列表，2010年你還寫過一本傳記《列儂》，你是他的粉絲嗎？
馮金諾斯：是的，從16歲起我就是列儂的超級粉絲，我寫了很多關(guān)于他的東西，聽他所有的歌曲，我用了20年時間來研究他，等成熟后花了一年寫成這本書，它不像我其他小說那樣暢銷，但它的寫作對我本人很重要。
這是一本徹底的傳記，就像列儂自己在講他的故事。我花了很多筆墨寫他不幸的童年。他5歲時家庭發(fā)生變故，母親走了，父親也離開了他。列儂由嬸嬸撫養(yǎng)長大。15歲時，他發(fā)現(xiàn)母親其實同自己住得很近。對一個人來說，很難接受母親離開你了，但她就住在兩英里外，有新的家庭和兩個孩子，仿佛她從不在意他，之后他們彼此聯(lián)絡，但她又死了，被一個喝醉的郵遞員殺了。直到列儂成名，他的父親才重新出現(xiàn)。書中，我用了超過30頁講他當時的感受，一旦你理解他的童年，你就理解了他的一切。列儂是很有感召力的大明星，可他非常脆弱、不夠自信，你可以從他的童年找到這一切的原因。
我還寫了他和小野洋子的愛情，盡管這個女人很瘋狂，許多人說她要為披頭士的解散負責，但我挺欣賞她，我認為是她幫助列儂活了下來。當他們相遇時，列儂27歲，搖滾明星最危險的年齡，他那時沉迷毒品，非常抑郁。當她進入他的生活，那是種精神性的純粹完美的愛情。我在這本書里說了我所知道的一切，即便他的思考有我想象的成分，事實部分卻是真實的，這是關(guān)于列儂的真實的故事。
我在火車站看到預告，你9月即將面世的新作《夏洛特》也是一本傳記？
馮金諾斯：是的，這本書講述了德國猶太裔女藝術(shù)家夏洛特?薩羅門（Charlotte Salomon）的故事。她是位繪畫天才，然而在世時毫無名氣，1942年死于奧斯維辛集中營，當時她才26歲，而且已經(jīng)懷孕了，非常悲慘的故事。
8年前，我在法國看到了她的藝術(shù)展，得知她的生平。這是一批帶有強烈自傳性的畫作，幾百幅作品連貫呈現(xiàn)，就像在看一本小說：她的童年，她如何逃離家族史有自殺傾向的陰影，她喜歡的音樂，她和一個歌手的愛情，所有故事都強而有力地呈現(xiàn)在她的畫作里，一個奇異的世界。當我看到這些畫時，我深受感動，這是我生命中最奇特的時刻之一，就像為了看到它們我已期待了半輩子。我為她著迷，在德國做了很多調(diào)查。這是第一本把我自己寫進去的小說，雖然寫得不多，但我講述了自己對她的感覺，以及在德國的旅程。
你被媒體比作“在女人耳邊講悄悄話的情人”，你很了解女人？說說你心目中的完美女人？
馮金諾斯：我努力不讓自己給“完美”下定義，對我來說，“完美”意味著給人驚喜，那個女人，應該就像一個我從沒去過的國家。當然，關(guān)于女人的許多事情我都感興趣，我認為我可以欣賞各種女人。作為作家，你一定要去了解一些感性的事物，這很重要，其實我對女人的了解還很少，更遺憾的是，我完全不了解中國女人。
娜塔莉那樣的女人是你所欣賞的？
馮金諾斯：當然！她是我創(chuàng)造出來的，我喜歡娜塔莉的許多方面，她就像一趟旅行，穿越了脆弱和堅強，有時她非常柔弱，我喜歡那種能引起男人保護欲的女子。但另一方面，女人在許多場合其實比男人更堅強，娜塔莉就是這樣，我不喜歡像小野洋子那樣太過強勢的女人，但我也不喜歡她們過分軟弱。
你今年很快就40歲了，從青年邁入中年，會不會有變老的恐懼？
馮金諾斯：我仍然39歲呢！（馮金諾斯10月生日）變老沒問題，但你沒辦法過同樣的生活，旅行、跳舞等等，不過對我來說，這些都不要緊，要緊的是你做了什么。我很高興能在這樣的年紀做自己喜歡做的事，自由地旅行、創(chuàng)作。但另一方面，40歲讓我感覺有些特別，這是列儂被槍殺的年紀。一想到這點我就覺得有點古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