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理 | 瑯勃拉邦的山河歲月

稿源:南方人物周刊 | 作者: 本刊記者 劉子超 圖 Nathan Horton 發(fā)自老撾 編輯 鄭廷鑫 日期: 2018-01-03

瑯勃拉邦發(fā)展的最成功之處,無疑是有效地抑制了丑陋的現(xiàn)代化對傳統(tǒng)的侵襲

關于瑯勃拉邦,關于老撾,我又知道些什么?

在我生命的大部分時間里,我?guī)缀跻粺o所知。

對我來說,老撾是一片晦暗不明之地,一個躲在竹簾背后的國度。好笑的是,我對它模糊的想象,全來自于一些越南電影,或者杜拉斯描寫湄公河的小說:孤獨、頹廢,如無盡的雨水抽打墨綠的庭院。

所以,當我真的坐在從會曬到瑯勃拉邦的慢船上,沿湄公河而下時,我感覺我正在追尋一段瓷器般易碎的夢境。一種隱約的興奮感,始終包圍著我,就如同四周的山林,始終包圍著大地。

到達瑯勃拉邦時,天色已晚。湄公河像一頭黑色的長發(fā),繼續(xù)平靜流淌。轉彎處有大片白色的沖積平原,沙石爍爍,卻空無一人。我的目光穿過低垂的榕樹,望見浦西山上熠熠放光的寶塔。我還看到路邊一尊巨大的金佛,10米高,披著袈裟,站在鑲滿寶石的佛龕中。夜色里,他慈悲地俯視著我,靜慮的姿勢是如此莊嚴神圣。那一瞬間,我感到自己穿越了時間的河流,來到了一個仍舊古老的世界。

這也正是像我一樣的旅行者來到瑯勃拉邦的原因——尋找那在世界上很多地方業(yè)已遺失的記憶。

布施

來瑯勃拉邦,第一件事就是觀看清晨的布施。

早晨6點,成群結隊的僧人已經赤腳走出寺院。在瑯勃拉邦的大街上,在淡淡的晨霧里,年輕的僧人們披著橘紅色的袈裟,挎著黃銅色的缽盂,明亮而鮮艷。

街邊跪滿了虔誠的布施者。當僧人們走過,布施者打開竹籃,把準備好的糯米飯、香蕉、餅干、果汁、牛奶放進僧人的缽盂里,然后雙手合十,靜靜祈禱。

這一幕,仿佛突然出現(xiàn)的默片畫面,毫無喧囂。在這個篤信小乘佛教的國度,清晨布施的傳統(tǒng)如同白晝,超越了戰(zhàn)爭、苦難、意識形態(tài)的纏斗,每日降臨在這片土地上。

每一個清晨,僧人們托缽而行,得到的便是一天的飲食。這種源自小乘佛教的傳統(tǒng),總是讓人感到欣慰。當僧人們接過食物,臉上帶著幾分莊重,而布施者的表情只能用圣潔來形容。他們說,從面前走過的每一位僧人,都是佛祖釋迦的化身。試想一下吧,這是多么偉大的福報!

為了布施,很多山民天不亮就起床,走上幾小時的山路。雨季時,這幾乎算得上一種苦行。他們皮膚黝黑,頭發(fā)蓬亂,樸素的衣著顯示著生活的艱辛,然而這并不妨礙他們表達虔誠。他們把一小團糯米飯放進僧人的缽盂里,眼神中流露出喜悅和安然。這種喜悅和安然,隨著僧人的腳步,走過皇宮,走過街邊的碧樹,走過一棟棟法式別墅,整個山河仿佛都沉浸在這種喜悅和安然中。我突然意識到,信仰是多么偉大的發(fā)明,正因為有了它,人世的苦難才顯得可以忍受。

如今,布施的隊伍里已不乏像我一樣的游客。他們很多來自泰國,也有不少懷舊的法國人,他們仍然熱愛對一頭霧水的老撾人大講法語。這些年,中國人也多起來。他們大都是1997年亞洲金融危機后涌入老撾的。據(jù)官方統(tǒng)計,中國在老撾的僑民有3萬人,而實際數(shù)字可能是它的10倍。這支浩蕩的大軍很少出現(xiàn)在布施的隊伍里。他們很實際,都是來做生意的。在郊區(qū)的小商品市場里,他們忙碌地販賣著廉價國貨。

我曾問一個剛從四川過來的中國商販,他是否到過瑯勃拉邦的老城區(qū)。

“只去過一次,”他說,“皇宮可比咱們故宮差遠了。”

我又問他是否參加過布施。

他搖頭:“那東西有啥子用?”

在我們的生活哲學里,生存總是比信仰重要。如何在一個龐大的國家里找到立錐之地——這聽起來似乎有點滑稽,但是當你看到這位四川商販選擇不遠萬里來老撾謀生,就明白這是一個多么嚴肅的現(xiàn)實問題。

在瑯勃拉邦的清晨,我隨著僧人的腳步一路前行,路邊的布施者連綿不絕。我還看到路邊跪著很多拿著口袋或籮筐的窮苦孩子。開始我很奇怪,因為他們并不布施。相反,當僧人們走過還會把自己的一些食物分給他們。后來我明白,這是一種以佛教為中心形成的社會救濟系統(tǒng)。僧人既是受供養(yǎng)者,也是財富的再分配者。通過這個系統(tǒng),富人獲得了心靈的慰藉,窮人得到了生存的口糧,而信仰的重要性就在于它提供了一種普遍的意識形態(tài),把分散的民眾聚合到一個共同的文化框架內。

我想,無論大國小國,無論現(xiàn)代古代,只有做到周富濟貧,才是文明的本意。

布施只持續(xù)半小時,僧人們繞城一周,便回到各自的寺院。于是街上恢復了清晨的寧靜,故道白云,好像什么都沒有發(fā)生過。因為那么不動聲色,很多游客常常來了很久,還不知道每天清晨都有這樣的儀式發(fā)生。

每天清晨,瑯勃拉邦的街頭都跪滿虔誠的布施者

爭奪

在很長的歲月里,瑯勃拉邦一直是東南亞的文化和政治中心,也是老撾的前身瀾滄王國的國都。昔日的輝煌仍能從眾多寺廟和金碧恢宏的皇宮中看到。當我流連在這些寺廟中時,我的腦海里常?;仨懼粋€詞:文明的造型。

比如,我在香通寺里看到的這尊臥佛。它并非右手支撐頭部的傳統(tǒng)姿勢,而是曲肱而枕。它的雕琢如此細膩,有著老撾特有的古典之美。腳踝處向外盤繞的袈裟,如同一簇簇跳躍的火焰。驚嘆之余,我問自己:一個地方的文明,總會以它特有的造型出現(xiàn),而決定這種造型的力量又是什么呢?

我試圖通過老撾的歷史尋找答案,然而一旦有了粗淺的了解,我感到的卻是分明而鈍鈍的苦楚。老撾實在是一個太過悲慘的角色,在歷史上,幾乎所有的鄰國都反復占領和統(tǒng)治過它。老撾人引以為傲的藝術品不是被摧毀就是被掠走。

或許正因為如此,老撾人喜歡說“baw pen nyang”(意為“沒問題”),這是老撾國民的座右銘。當太多的東西,無法掌控在自己手里,那么除了在精神上忽略它,還有什么更好的辦法呢?

于是,即使在最輝煌的時期,老撾也不愿發(fā)生任何根本性的變革。統(tǒng)治者只是令與他們自己有關的各種佛教用品日趨精致而已。

老撾人向我提到一位叫作維蘇的國王,他的功績只是把勃拉邦佛設為瀾滄國王的守護神。這尊來自斯里蘭卡的佛像被放置在維蘇寺里,領主必須在這個佛像前向國王宣誓效忠,這也成為“瑯勃拉邦”的由來,即“勃拉邦佛像之地”。

然而,老撾與鄰國的關系始終是緊張的。有一次,有人捕獲了一頭罕見的白色大象,送給瀾滄國王賽尼亞。白色的大象在當時是整個東南亞權力和王位的象征。越南的黎圣宗聽說后,就要求證實大象的顏色。賽尼亞命人把裝有象毛的寶盒送往越南。

途經川壙王國時,川壙國王命人取出象毛,在寶盒里裝了一小坨糞便,借此羞辱強勢的越南人。黎圣宗收到寶盒后勃然大怒,卻把賬記在了老撾人頭上。他派出大路人馬討伐瀾滄國,攻下了瑯勃拉邦,將其洗劫一空,賽尼亞也落荒而逃。不過恰在這時,越南軍隊染上了瘧疾,大批倒下,瀾滄國終于得以收復失地。

就這樣憑藉著天幸與菩薩的保佑,老撾一路走來,但最終逃不過分崩離析的命運。老撾開始向暹羅、緬甸和越南納貢,之后又遭到中國黑旗軍的洗劫,最終在法國的炮艦外交下屈膝投降。老撾仍然維持著緩慢的步履。除了建起了一批法式別墅,讓皇室貴族們養(yǎng)成了穿西裝、喝咖啡的習慣,似乎別無改變。

在過去的皇宮,如今的皇家博物館里,文明的碰撞隨處可見。國王會客室的墻上,是法國畫家阿力克斯·德·福特羅1930年繪制的壁畫。典型的歐洲畫風,描繪的卻是老撾傳統(tǒng)生活的場景,但我仔細觀察后發(fā)現(xiàn),她把老撾人的眼睛畫成了藍色。

也許,在一個藝術家眼中,整個19世紀法國都處在一個把農民變成法國人的漫長過程中。因為巨大的文化差異,這些農民拒絕說法語,也沒有把自己看作是法國人。在這一點上,他們和老撾人并無二致。也許正是基于這點,法國人決心使每個殖民地都成為帝國的一部分,而這很快成了他們的負擔。

法國人還承擔著額外的重負,那就是1798年大革命留給他們的、在全球傳播大革命所設想的普遍價值觀——自由、平等、博愛,這簡直成了法國人的道德責任。歷史學家格拉特·埃文斯說:“很多老撾殖民地的探險者們,最初都懷著找到巨大財富的幻想,然而這種希望很快破滅了,他們仍繼續(xù)努力,為法蘭西收獲榮耀和傳播文化的愿望激勵著他們?!?/p>

在瑯勃拉邦,法國人推行了一系列政策,但收效甚微。不過,至少在改造皇室貴族的品味方面,法國人做得不錯。在陳列館里,我看到了西薩旺·馮國王穿過的西裝和一雙白色的A.Testoni敞口便鞋,還有王后穿過的法國新款時裝。

這些衣物讓我想象著那個時代。在這座舒適的宮殿里,國王的畫像仍歷歷在目,餐桌上杯盤齊整,刀叉井然,仿佛期待著亡靈歸來,然而一切都已化為陳跡。

一個老撾導游告訴我,1975年共產黨人勝利后,國王被送進勞改營,其余王室流亡海外。

直至今天,許多瑯勃拉邦人仍然相信,皇宮內陰魂不散。幾乎沒有人敢在黃昏后走入皇宮。

站在浦西山上遠眺

無為

在瑯勃拉邦盤桓幾日后,我對它有了更多的了解。與東南亞眾多旅游目的地相比,瑯勃拉邦更給我一種世外桃源之感。它不追求高與大,對現(xiàn)代性也沒那么熱心?;蛟S是出于一種強烈的傳統(tǒng)意識,它一直維持著法國探險家亨利·穆奧在19世紀時做出的描述:“一個討人喜歡的小鎮(zhèn),占地1平方英里,只有7000至8000名居民?!?/p>

如今,瑯勃拉邦仍然是一個可以用腳丈量的城市。尤其是對那些深受城市無節(jié)制擴張之苦的游客來說,這些小街小巷反而給人以一種十分親近的感覺。

當我在街上漫步,我經常驚嘆于那些承載著信仰偉力的宗教建筑,它們具有一種安慰人心的力量。我也驚嘆于這里世俗生活的方便:五步之內必有餐館,十步之內必有商店。游客更不必為住宿發(fā)愁,那些與環(huán)境融為一體的民宿,仔細一看,很多都是酒店。還有遍布街道兩側的咖啡館、餐廳、Spa……

盡管整個老撾沒有一家肯德基或麥當勞,但是不少頂級酒店已經進駐瑯勃拉邦。安縵集團將一個老舊的醫(yī)院改造成了最奢華的旅館,悅榕莊把老撾王子桑維納方姆的別墅改為了小型奢侈酒店。這家酒店只有24間客房,最貴的套房是王子的房間,它擁有整個瑯勃拉邦最好的觀景陽臺,可以一邊聽雨打在房檐上的滴答聲,一邊享用早餐,或者在夕陽西下時,看著人群涌入夜市。

如果說瑯勃拉邦發(fā)展的最成功之處,那無疑就是有效地抑制了丑陋的現(xiàn)代化對傳統(tǒng)的侵襲。

老撾人崇尚無需提高生產力的經濟發(fā)展,由此也衍生出一套獨特的生活美學。他們強調清心寡欲,忌諱強烈的感情,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像一朵低空開放的花兒,樸素清麗。

法國人曾總結說:“越南人種稻,柬埔寨人看稻長,老撾人聽稻長?!比欢?,高傲的高盧人也承認,老撾人的處世態(tài)度太具魅力而無法抗拒,他們看中這點不愿離去。

一天午后,我像老撾人一樣,在南康河邊乘涼。竹橋下,一個老撾男人坐在獨木舟中釣魚,一位農婦在山間采草藥。河風吹過,芭蕉葉、竹葉颯颯作響,熟透的椰子應聲而落,咚的一聲,驚醒了一個午睡的男人。

這樣的場景在瑯勃拉邦稀松平常,卻讓我為之著迷,也吸引著那些被現(xiàn)代性裹挾得暈頭轉腦的人們。

路易斯·羅耶在1935年的小說《老撾女人凱姆》里描繪當時在老撾的法國人:“他們已被當?shù)氐膽猩⒏g,就這樣過他們的日子;他們所要的只有清澈的天空、美味的水果、新鮮的飲料和容易得到的女人。”

問題是,這不應該是人類最終的歸宿嗎?尤其是當我們受夠了污濁的空氣、污染的水源和有毒的食品時;或者當我們開始認真對待保羅·高更的提問:“我是誰,我從哪里來,我要到哪里去?”

文明給我們帶來了便利,也讓我們喪失了本應唾手可得的東西,而瑯勃拉邦所展現(xiàn)的恰好是無為的魅力。

黃昏時分,我登上皇宮對面的浦西山。這里是瑯勃拉邦的最高點,雖然只有100米,卻足以俯瞰全城。在我眼前,是層巒疊嶂的青山,是山外繚繞的云霧,是奔騰不息的南康河、湄公河。僅有幾條街道的瑯勃拉邦,更像是一個山河間的孩童,謙卑地承受著夕陽的愛撫。

我和很多游客一起坐在山頂?shù)氖A上,沒人說話,仿佛大家都已被眼前的景象懾住。山下的寺廟隱隱傳來晚禱的鐘聲,我們傾聽著,這個黃昏顯得意味深長。

老撾女人的傳統(tǒng)頭飾

單純

于是,我變得很難相信,這個靜謐的國家,這個佛陀的世界,還保持著另一項世界紀錄:史上人均遭受轟炸最嚴重的國家。

1954年,法國在奠邊府戰(zhàn)役中失敗,放棄印度支那,老撾遂成為美蘇對峙的戰(zhàn)場。一邊是老撾共產黨和越南人,另一邊是皇家老撾政府和美國轟炸機。苗族將軍王寶則帶領著他的非正規(guī)軍殊死抵抗越南人。老撾南部高地的胡志明小道同樣滿目蒼夷。

10年間,美國向老撾投擲了超過兩百萬噸炸彈,致使無數(shù)老撾人流離失所,瑯勃拉邦一度成為空城。直到今天,戰(zhàn)爭的后遺癥仍然存在。據(jù)統(tǒng)計,有超過5000萬顆炸彈仍然埋在老撾境內,造成每年上百人的傷亡。

1975年以后,共產黨掌握政權,大批前皇家老撾政府的人員逃亡國外。那些留下的人則相信,瑯勃拉邦的象征——勃拉邦佛已被新政權移走,放在那里的是一座贗品。這些傳言似乎并無根據(jù),只是表明了人們對逝去的君主制的傷感。

這種傷感中也帶著對昔日輝煌的懷念。在沒有君主的時代,許多老撾人對于泰國王室的一舉一動表現(xiàn)出了濃厚的興趣。詩琳通公主的定期訪問,成了老撾人民快樂的源泉。由于兩國的文化結構類似,老撾人喜歡將泰國王室視為老撾王室的一種代用品。

不過,老撾人對泰國的感情復雜而矛盾。一方面,他們崇拜泰國的文明程度,從80年代開始,他們就通過泰國的電視節(jié)目熱忱地關注著這一切。另一方面,他們也了解到泰國由于經濟快速發(fā)展而產生的一系列負面結果,他們認為這是泰國人的典型特質,這其中包括吸毒、賣淫和離婚。

老撾人仍然單純。這從本地最受歡迎的雜志《現(xiàn)代更新》中可見一斑。這本雜志經常討論如下問題:“男人為什么不想結婚?”、“為什么一些女人能夠甘愿做小三?”以及“萬象,什么時候你的交通才能夠徹底癱瘓?”

在逃亡的歲月里,許多反抗過新政權的苗族人選擇了美國,因為那里也是他們的領袖王寶定居的地方。他們在新的家園建立起社區(qū),湊錢建造寺廟。不過,那些成年后才離開老撾的人仍然很難適應移民環(huán)境。他們喜愛家鄉(xiāng),滿懷鄉(xiāng)愁。許多人認為,他們的逃亡只是暫時的。可是,當他們的孩子也長大成人,并漸漸融入當?shù)厣鐣螅麄儾虐l(fā)現(xiàn)自己的逃亡成了和故鄉(xiāng)的訣別。

90年代起,他們的后代開始回國探親,或者回到父母當年所在的村子。我曾經看過老撾歷史上的第一部電影《早安,瑯勃拉邦》,講述的就是一個在澳大利亞長大的年輕記者,在自己父親的家鄉(xiāng)愛上當?shù)嘏畬в蔚墓适隆?/p>

在很長一段時間里,流亡的老撾人將自己視為傳統(tǒng)老撾文化的承載者和保護者,他們擔心老撾將成為越南的殖民地。

2009年9月,老撾政府宣布流亡在外的老撾同胞可以獲得“榮譽公民”稱號,他們可以重返老撾,并取得老撾護照。但是“榮譽公民”沒有參與政治活動的權利。不久,王寶將軍發(fā)表講話稱他計劃返回老撾。

“我們現(xiàn)在需要做出改變?!彼f,“老撾政府正試著敞開大門,我們應該把事情擺在臺面上,平心靜氣地談談?!?/p>

此后,老撾的一位外交發(fā)言人提醒王寶將軍,他在1975年末已經被宣判死刑,而他想進行的任何談話都應在行刑之后再說。

這位發(fā)言人講話時并沒有一絲嘲諷的口氣。

夜幕降臨后瑯勃拉邦皇宮門前的夜市

靈魂

晚上,我徜徉在皇宮門前。

夜幕降臨后,這里就會變成一片紅色的海洋。苗族婦女們搭起紅色帳篷,點上燈泡,販賣手工藝品、麻布衣裳和藤草編織的涼鞋。

紅色帳篷一個緊挨著一個,密得遮蔽了整條街道的天空。曾經的皇家禁地,變成了平頭百姓的樂園,就像中國古詩的意境: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

幾年前,苗族的武裝被政府平定,現(xiàn)在苗族人開始現(xiàn)實地做起生意。漿染的麻布衣、細編的草鞋原本就是他們的特長,如今這些物件被各國的游客買走,漂洋過海。如同亞洲很多國家,風云變遷容易讓人興嘆,卻勢不可擋。

不過,瑯勃拉邦從未失去靈魂和記憶,這也是它能吸引重多游客的原因。

一天上午,我乘坐跨江渡輪,來到湄公河對岸的班香曼村。與瑯勃拉邦一河之隔,這里仍然是30年前的世界。我騎著旅館的自行車,經過山間散落的村寨,原野上孤獨的木屋。陽光熾烈灼人,土路伸向群山深處,似無有盡頭,而我的目的地是坦香曼寺——一座歷經百年的寺廟,建在百米深的石灰?guī)r洞中。

我跟隨一個光腳的老撾少年進入巖洞。他打著手電筒,我跟在身后。洞穴黑而狹長,腳下的石階濕滑異常。我努力放大瞳孔,因為有眾多殘缺老朽的佛像,立在黑暗的巖石間,藏在綻裂的石縫里。老撾少年說,在戰(zhàn)亂的年代里,虔誠的老撾人冒死將這些佛像帶到這里,如同保存信仰的火種。

只要靈魂猶存,希望就猶存。

此刻,在黑暗中,對每座佛像的位置都了然于胸的老撾少年,一次次把光束打向巖間,并提示我:“Buddh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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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人物周刊 2024 第806期 總第806期
出版時間:2024年09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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