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種關(guān)注 | 素人汪化

稿源:南方人物周刊 | 作者: 本刊記者 鄧郁 實習(xí)記者 劉飄 廖垠雪 日期: 2018-01-03

一個沒有科班功底的福建農(nóng)家女靠畫畫在北京意外成名,但她卻并不想以此改善生活

“好像看到了嬰兒,看到人在天上走,充滿了不受束縛的想象力”。

2012年10月的某天,在中央美院壁畫系就讀的仲書漁正在畫室待著。同學(xué)帶來了一個臉上泛著潮紅、長著雀斑的高個女生,介紹說這是學(xué)校食堂的服務(wù)員汪化,喜歡畫畫。

汪化展開隨身帶著的長卷軸,乍看就是簽字筆單色畫。卷軸打開,極其細(xì)密而奔放的線條在紙上舒展,略像木刻的紋理,但畫者的筆觸又在無數(shù)個兜轉(zhuǎn)處生出更多繁復(fù)的細(xì)節(jié)。

仲書漁吃了一驚,他無法用自己在學(xué)院里所受的教育概念來定義這幅作品。過了很久,他才告訴汪化他當(dāng)時的感受。汪化聽不太懂“嬰兒”的比喻。這個憨憨的女子只是禮貌地點點頭,露出友好的,“你說什么就是什么”的笑。

仲書漁卻內(nèi)心澎湃。當(dāng)晚回家他便在微博上寫下這么一段:

汪化,初中學(xué)歷,也沒上過任何美術(shù)班,但是每天畫畫。去宜家買來50米的紙卷和簽字筆作為載體,已經(jīng)畫了好多卷了。有人知道后要展覽她的作品,她說:我不愿意,因為我的東西是私密的,不喜歡被太多人看到。這只是我私人的情緒。她是中央美術(shù)學(xué)院第一食堂二樓的服務(wù)員,大家都說她給的菜多。

幾天之內(nèi),這條微博被轉(zhuǎn)發(fā)了三千多條。有人覺得汪化的線描只是涂鴉,無法和油畫、大師相提并論。更多留言者表達(dá)了他們的驚奇和贊嘆。獨立紀(jì)錄片導(dǎo)演張楠由此注意到汪化,以她的故事為主題、耗時3年拍攝的紀(jì)錄片《我的生命線》即將殺青。

去年,《中國夢想秀》節(jié)目組給她打電話,希望能幫她達(dá)成“夢想”。主持人周立波在臺上提出個人出資20萬元購買她的長卷,讓她改善自己和家人的生活。

這個勵志故事似乎正順理成章地到達(dá)人們期待中的高潮。不過汪化拒絕了周立波的提議。

“我一生最大的心愿就是畫一幅自己想畫的畫,其他的我都不在乎?!彼靡环N艱澀而又執(zhí)拗的口氣說。

以汪化為主人公的《我的生命線》劇照

溫帶,熱帶

有人對色彩著迷,有人對光影敏感。汪化心系的是線條。

“線條會讓我產(chǎn)生生命感,嘩嘩的雨,世間萬物,都是線。就像我們現(xiàn)在聊天的這個時間和空間,在我腦海里也都是線條?!闭f話時,汪化的眼神很定。

她從不打草稿,落筆即定稿。她 也不一定從長卷的最左邊起筆,想到哪里就從哪里開始,或許是一個點,或是一條歪歪扭扭的曲線,但很快便向四周延伸開去,蔓延成無法名狀的圖與形。

是波浪嗎?水珠,線團(tuán)?曼陀羅般的花朵?有點像,又不盡然。

“我的線條脫離大眾審美,去除結(jié)構(gòu)。”汪化說,“我能畫很具象的東西,可那些永遠(yuǎn)是模仿。我還是覺得這種沒法用言語描繪的線條,更能表達(dá)我內(nèi)心深處的情感。世間的善惡是非,林林總總,到最終都是模糊不清的?!?/p>

在安徽高校 從事書畫教學(xué)研究的觀眾雋石覺得,用“構(gòu)成”一詞來形容汪化繪畫中線條的組織方式并不確切,因為“構(gòu)成”總有人為布置的意思?!皩嶋H上,汪化的畫面是‘生發(fā)’而成的。似乎從某一點開始,連綿生發(fā),行于宜行,止于宜止,伴隨著一種植物生長般的奇妙,因此具有了生命氣息?!?/p>

這和美國人Bill Glennie的感覺如出一轍。這個戴著棕色帽子、穿著格子襯衫的老牛仔,酷愛攝影和繪畫。幾年前,在上海莫干山路M50創(chuàng)意園看畫 時,他第一次見到正在作畫的汪化。

“她就坐在一個 高腳椅上,筆下的線條未經(jīng)控制地自然流淌出來,如同即興的鋼琴家或是薩克斯手,毫不費力?!彼f在汪化的線條里, 讀到了悲劇感:掙扎,重生,贖罪和啟示。

而我則看到畫里有股揮之不去的東方感。不管 線條怎么流動或交疊,最后都能歸于安靜,這與許多西方畫家不同。和她信佛有關(guān)么?還是一種來自家庭和國度的基因?

受科班教育體系訓(xùn)練的仲書漁曾向汪化建議,早期的長卷“看起來有點滿”,要不要調(diào)整一下疏密度?但他說完,就 立馬覺得自己的提議是“錯誤的”,“我這兒是溫帶,她那兒是熱帶。把她的移植到我這兒,她就死了。”

溫帶就一定錯誤嗎?也許不然。不過中央美院油畫系教授袁運生說,自己教了幾十年書,沒見過像汪化這樣的。技法可以學(xué)來,但“她這樣的熱度、情緒,和完全自發(fā)式的、堅定而又快樂的創(chuàng)作,在一般學(xué)生身上難以看到”。

策展人劉亦嫄把汪化稱為素人藝術(shù)家,并將她的長卷之一收入了6月在798舉辦的素人藝術(shù)群展。在上世紀(jì)中葉的西方語境里,“素人”一度指的是具有原始創(chuàng)作欲望的通靈者、囚犯、精神病患者等社會邊緣人,現(xiàn)在泛指一切完全沒有經(jīng)受過學(xué)院訓(xùn)練又特別有創(chuàng)作沖動和表達(dá)欲望的藝術(shù)創(chuàng)作者。

一份介紹素人藝術(shù)的資料寫道:素人畫家在作品表現(xiàn)上的神秘造型及豐富色彩,基本上反應(yīng)了畫家世界的完全自我性及生活性,而這種自我性及生活性的完成,恰巧基于素人畫家不具備任何知識,所必然導(dǎo)致的個人素樸認(rèn)知。

但素人們何嘗不在吸收著感動自己的信息與知識?近如汪化在各地看過的雕塑造型,畫冊里欣賞的中國巖畫和甲骨文、南亞文字,遠(yuǎn),則如她的懵懂少年期。

《十道門之伸》(局部2),2011-12年,紙上簽字筆,300X45cm

“天空也在限制”

群山,竹林,風(fēng)吹稻浪,綠意翻滾。

福建南平浦城的一個小山村。城里人到這兒,頓覺洗肺潤眼。多年前還叫季紅燕的那個女生卻不喜歡家門前的那座小山丘?!爸挥X得它礙我的眼,沒有就真好,想住在山頂上,一覽無遺?!?/p>

十一二歲的她躺在床上,看到的墻也像在限制她??吹綄γ娴纳胶托〈迩f,也在限制自己,“就連天空也在限制”。她不愛說話,光愛在山上瘋跑,在田里抓泥鰍、撿螺螄。母親一心向佛,長年離家去山上修建寺廟。大自然就 成了季紅燕最主要的交流對象。

15歲,沒念完初中她便輟學(xué)了,“不是這塊料?!彼仍诟V萋淠_,第一份工是保姆,因為完全不知道怎么帶小孩兒,立馬被開除。后來,是一家家餐館“拯救”了她。只要學(xué)會點菜、迎賓就好了——如若不挑剔收入,工作并不太難。

她也隨大流地學(xué)過英語、電腦,硬著頭皮買了書,一天都讀不進(jìn)去。再隨大流地進(jìn)股票公司開戶,每天刷K線圖,好容易存的一兩萬很快打了水漂。

“很混沌,像在爛泥中游來游去,找不到生命的出口。”她說。

從福州漂到廣東,又游到上海。有一天她在地攤上看到《紐約攝影學(xué)院攝影教材》。既然攝影可以把人和景拍得如此細(xì)膩生動,還要畫畫做什么?季紅燕這么想。

她揣著攝影教材回到南平。一天心血來潮,對著書上某個摩登女子的照片便畫起來?!罢掌夏桥⒑芮逍聝?yōu)雅,就像電影《羅馬假日》的女主角??晌以趺从X得自己畫得比照片本身還要美?那種自由落筆的酣暢更是從未有過的?!彼话l(fā)不可收拾。

原來畫畫可以直接快速地表達(dá)自己,而機器會被本身的功能局限,“跟心靈相通之間永遠(yuǎn)隔著一層。”

正好碰上堂弟結(jié)婚,季紅燕在堂屋的木門上釘上鐵釘,牽上繩子,全都掛上了剛“出爐”的畫?!拔揖褪窍胱尨蠹铱次业漠嫛:孟裥睦镩_了一朵溫柔的花,希望能慰藉到他們?!?nbsp;

堂屋“個展”的觀者上前看看,笑笑,沒誰多在意。

回到上海,依然無業(yè)的她一邊晃蕩,一邊在小本子上畫線條畫。雖然在畫里找到了自己,但季紅燕并不確定是不是真能走這條路。直到遇上當(dāng)時在某雕塑公司任職的學(xué)者金小膠。

“世博會上,我們公司有個展廳。別的人來,看兩下便走。她不,一待待了幾小時。我跟人家解釋我們的雕塑,她聽了一會兒,也幫著跟客人解釋,熱情到有點怪怪的。她說喜歡畫畫,還拿了速寫本給我看。”金小膠說。

“我一看她用筆,很突然,不均勻。不知道她腦子想什么,有點神經(jīng)質(zhì)的感覺。旁若無人,眼睛直直地盯著這個紙?!?nbsp;

“桌子那么大的,你可以畫嗎?”他問季紅燕。

“可以。”

“再大?”

“可以啊?!彼苯釉谝粋€快壞掉的屏風(fēng)上畫出2米×2米的大尺幅。

金小膠覺得人才難得,便讓汪化留在公司里,干點雜活。雖然沒教太多,季紅燕卻視他為啟蒙老師。 “我以前不知道藝術(shù)是什么形式。以為只有油畫國畫才是。他跟我說,藝術(shù)沒有邊界。只要堅持畫自己所想,做到極致?!?/p>

有大半年,她就住在雕塑公司大廳的一個小角落。夜里就著路燈畫,畫著畫著就睡著了。

金小膠勸她:上海不是個適合搞藝術(shù)的地方,早些離開對你更好。

2012年8月18日晚上9點半,季紅燕抵達(dá)北京。她記得如此清晰,因為那是她人生第一次乘坐高鐵。 過了幾天 她去逛中央美院,圖書館旁邊的書店里, 各種藝術(shù)書籍鱗次櫛比,她立刻喜歡上了這個地方。

她走到校門口問保安,哪里可以找到一份事做?沒幾天,她成了第一食堂的服務(wù)員。

季紅燕把名字改成了汪化。畫化同音,也有融化之意。

“非人”與幸運

在食堂每天工作3小時,月薪1000塊,其中200塊汪化拿來付地下室的房租。她覺得夠用。

晚上是她的極樂時間,可以盡情作畫?!耙磺袣庀⑵届o下來后,夜晚的感覺就像星河,靜靜圍繞在身邊?!?/p>

 當(dāng)服務(wù)員時居住的地下室是人防設(shè)施改造的,管線像被打壞的蜘蛛網(wǎng)杵在頭頂。一條長長的甬道,潮濕陰暗,公共廁所就在其間,散發(fā)著一股難聞的霉味。她的房間不到10平米,床、書桌和衣柜,一個挨著一個。去柜子拿衣服,她通常都會跪在床上,因為床和柜子之間幾乎連站的地方都沒有。

如果不是身體給她敲了警鐘,她覺得一直住在這個鄰居紛紛遷走的地下蝸居里也毫無問題。

“一般我的血液就在這上面,”她指著自己的腦袋,“下面都是灰色的。它現(xiàn)在還算好,一般情況下這樣消耗體力,那早就掛了?!?/p>

她已經(jīng)被低血糖“掛”過兩次——當(dāng)街暈倒在地。幽暗而潮濕的環(huán)境,讓汪化經(jīng)常冒冷汗,做噩夢。曾在飯館和食堂工作過的她依然不會做飯。曾經(jīng)一個冬天天天喝粥、吃咸菜。到今天,頭疼還是個不時造訪的糟糕客人。

吃飯對她甚至是莫大的痛苦?!吧o促了,不足以我把所有想畫的東西畫出來。要吃要住,都會牽絆。搞什么,整天想這些簡直是瘋了嘛?!?/p>

2014年底,來地下室拜訪的劉亦嫄深感這樣的創(chuàng)作條件 太惡劣。第二天,她帶著汪化到了附近的單向街書店。

書店創(chuàng)始人許知遠(yuǎn)正巧在店里,他看了汪化的畫很是震驚?!俺錆M了神秘的誘惑,是我無法理解的世界?!彼嬖V汪化,可以來這里做“駐店畫家”。

不用做別的事,光是畫畫就行,還有固定收入?汪化不敢相信。一周之后,她辭掉了食堂的工作。每天如禪定一般坐在書店一樓中央的書桌旁,手里一根細(xì)細(xì)的簽字筆芯,從上午10點畫到深夜。

雋石說,汪化是個幸運的人?!安⒎侵杆谌松H遇上由默默無聞而變得備受矚目,而是她能夠在紛繁雜亂的生活中,找到一種輕松而自由地使自己歸于平靜的方法。許多人借助宗教信仰或其他途徑的修行而求得‘安心’,而她僅僅通過繪畫一途,便能使自己常常處在老衲穿針般的寧靜狀態(tài)。”

對汪化而言,雖然畫什么和怎么畫不是問題,但她的創(chuàng)作也并非一成不變。對比早期和現(xiàn)在的畫,那時更“寬泛”,更天馬行空;如今則更“收斂”或者“平和”。汪化說,“現(xiàn)在以定為主,因為我進(jìn)入了一個探索線條的階段。”

物質(zhì)冷漠與社交雜盲癥?

但在生活的某些層面,汪化不僅“費力”,甚至在外人眼里過到“不堪”的地步。

書店開給汪化的工資是食堂時的兩三倍,但她從來都存不住錢。閨蜜都勝君記得,一次汪化以為卡里還有一兩百塊,忘記了密碼跑去銀行。坐公交加上銀行等候用了兩個小時,最后查出來里面只有兩塊錢,又挨著餓坐回去。講起這段子,都勝君又好笑,又有點心酸。

按理,吃飯她極?。蝗缃癖葎倎頃r穿得“洋氣”了,也全是美院的學(xué)生朋友畢業(yè)后贈的——“都很有調(diào)性,好看著呢?!卞X去了哪兒?除了買畫畫的文具,和朋友喝咖啡、聊藝術(shù)是最大的開銷。但凡有朋友來,她一定執(zhí)意請客——你永遠(yuǎn)爭不過她。采訪時,她的墻上還寫著,欠誰誰1000,欠誰誰2000。 

今年6月,她在單向街書店舉辦了個展。展出的11幅小幅很快售罄,她把5萬元的收入都捐給了單向街公益基金會——她把這視作是對“收留”并給她文化滋養(yǎng)的這家機構(gòu)的回饋。

不久前,汪化領(lǐng)著幾位在上海認(rèn)識的老師和朋友回了趟老家,當(dāng)?shù)仉娨暸_拍攝了新聞,縣教育部門領(lǐng)導(dǎo)設(shè)宴招待。“有點想把她樹立為當(dāng)?shù)氐奈幕宋锇?,她也似乎是衣錦還鄉(xiāng)了?!?她的小學(xué)同學(xué)季斌感覺,汪化應(yīng)該在大城市是混出了一番模樣。

但金小膠和張楠知道,汪化和老家人的想象相去甚遠(yuǎn)?!芭R去上海前,她的錢包丟了?;乩霞业馁M用都是找人借的。就這樣,一路上她還要付我們所有人的飯錢。唉, 她哪有什么錢?。 苯鹦∧z對汪化的近況還是憂心忡忡。

“生活中,她就是笨笨的小孩子,不知道怎么跟她交流。我們像是不相干的平行線。但我欣賞她頭腦中的那部分。”看起來有些靦腆的許知遠(yuǎn)說。

她對人的認(rèn)識往往是通過感性的、突發(fā)的念頭,甚至是審美來完成的?!氨热缢嫌X得一個人要是‘長得挺好’,就應(yīng)該很善良?!睆堥f。

在上海時,有歐洲來的策展人拿走她辛苦畫的8幅畫說幫她打理,一去杳無音信。她有些心涼,但還是覺得對方 “肯定有她的理由”。

有小畫廊的老板、大學(xué)生來向她“請教”線描,她樂滋滋地傾囊相授。金小膠認(rèn)為那是“偷藝”,“我們公司的人都替她著急:你要為自己打算??!”

對賣畫這件事她從不上心, 老是動不動就拿畫送人。金小膠因此和汪化爭執(zhí)過多次?!澳悴挥X得她行為邏輯很怪異,有點神經(jīng)質(zhì)嗎?”啟蒙老師有些無奈?!翱墒撬翘A?,又絕對不會畫出來這個樣子。” 

開廣告公司的康慧娟與汪化偶然相識,心直口快的兩個人成了“損友”。 康慧娟曾建議后者夜里去擺地攤,沒啥成本,還能改善生活。汪化沒同意:講價她開不了口?!耙膊幌氚堰@根神經(jīng)膨脹。這種看起來公平的、有利益的、不帶情感的交易,我心理上覺得它不美,寧愿餓死也不愿意?!?/p>

三年前, 在美院袁運生教授的辦公室,一位策展人看到汪化的長卷很感興趣,提出為她辦展覽,汪化很認(rèn)真地說,“不要。我畫得還不夠好?!钡齼?nèi)心又會為拂了人家的好意而歉疚,忐忑。 

Bill Glennie想把汪化的作品推廣到海外,“她的畫可以畫在盤子上,可以作為女士的披肩圖案。如果讓更多的人欣賞和喜愛,不是很好?她必須讓內(nèi)心的光亮照亮外部世界。我想讓她知道,這并不是腐蝕她的藝術(shù)?!睆纳虾5袼芄镜呐R時住所到北京的地下室,Bill不斷向汪化表達(dá)自己的意愿。這個中國女孩卻避之不及。Bill從她眼里看到驕傲和一種自我保護(hù)。他漸漸理解了她,“還是順其自然吧。”

康慧娟想不通,“我都想揍她。她來北京,這么苦地畫,她堅持和拒絕的目的又是什么?”

我告訴汪化,她還是笑,“我就是沒有這個需求。”

她的熱情有時像排山倒海。去她的宿舍小坐,為了提高效率,一開始我還開著電腦輸入談話內(nèi)容。她說,坐著多累,不如躺下吧,你一個床,我一個床?——她指著常年不在的同屋的那張床跟我說。

這間屋子比地下室亮堂太多。白天十多個小時泡在單向街,晚上回來,她最常做的事就是躺在床上,看著窗外的夜色由深藍(lán)轉(zhuǎn)成灰藍(lán),再一點點發(fā)白?!拔疫€喜歡一個人念詩。來,我念一首最喜歡的給你聽?!彼镜啬闷鹱郎虾窈竦摹吨Z貝爾獎文學(xué)獎全集》,一字一頓地大聲念起西班牙詩人阿萊克桑德雷·梅洛的《礦》:

我是地下的太陽,力圖沖破土地

像一只孤獨的手去開啟牢籠

得意地呼嘯著,把鳥兒驚跑。

我是緊握著的拳頭,威脅著天空,

也是山巒的夢、無人搬動的滄海,

但一夜之間,卻像輕盈的海水溜得

無影無蹤。

(感謝張楠對本文的大力幫助。參考資料:《我的生命線》素材,《和汪化在單向街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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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人物周刊 2024 第806期 總第806期
出版時間:2024年09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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