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孔 | 在企業(yè)家和師父之間,郭德綱選擇了當山大王

稿源:南方人物周刊 | 作者: 文 胡涵 日期: 2018-01-03

郭德綱和德云社重新培育了相聲藝術的現(xiàn)代市場,就必須面臨市場精神對宗族門派的瓦解

最近,師父郭德綱先借著修族譜惡狠狠罵了“叛徒”曹云金,接著又被當年的徒弟曹云金苦口婆心地罵了,指控師父當年克扣徒弟演出收入,給徒弟事業(yè)發(fā)展使絆兒。郭德綱素來有小心眼的前科(給已故北京臺臺長寫喜聯(lián)),現(xiàn)在遇到徒弟反水,眼瞅著要遭遇最大的形象危機。

不怕挨打地說一句,這挺好。

也只有在相聲、體育這些小圈子里,師父還作為一個光鮮職業(yè)存在并大言不慚。圈子越小,越容易資源壟斷,傳統(tǒng)概念里的師父,才能在這些夾縫里找到一席之地。這些夾縫之間,郭德綱找到了自我安身之所:借著市場經(jīng)濟來提升影響力,自己卻躲入對抗現(xiàn)代性的傳統(tǒng)宗派文化中去。這些年,郭德綱怒罵叛徒,聲稱要正門風,甚至于現(xiàn)在修族譜,都是在不遺余力對抗著外面講究契約和規(guī)則的世界。

比如這段:(德云社)要不要上市?有的是辦法。但我不懂,他們跟我說半天我也聽不明白。我就說你先走吧,我已經(jīng)趕走了好多這種人。這簡直像是清末的遺老遺少排斥經(jīng)商的口吻。

就在6年前,郭德綱還在一檔職場招聘節(jié)目里公開招聘德云社的管理、公關人員。從招聘海歸人才到如今修《德云社家譜》,郭德綱經(jīng)歷了什么?要找到答案,其實應該這么問,董事長和大家長之間,究竟差在了哪兒?

從清末開始,相聲界有個說法,三年學徒兩年效力。三年學徒,是在家里打雜和學藝,接著兩年則要成為師父的免費勞動力,這樣一算,從入門到學成,至少要五年。

這其實是一套彼此不可知的賭博。學徒不知要投入幾何才能真正入門,于是,他們拼命把錢和精力投向師父這個無底洞,成為傭人和打手(參考郭德綱罵戰(zhàn)時那些個怒氣沖天的弟子們),而老師呢?在傳統(tǒng)道德體系里,為師又為父。

這套無限責任,是傳統(tǒng)人際關系結構為了應對資源匱乏和抵御風險而發(fā)生的扭曲。比方說,一個社會如果階層是固化的,對泥瓦匠的需求是恒定的,那么,窮苦孩子的出路,無非是送前輩泥瓦匠幾袋大米、多磕幾個響頭,變成光干活不拿錢的學徒。先打幾年醬油,而師父則要小心翼翼控制著學徒的進展,防止自己被后輩拍死在沙灘上。

這是一套利益計算的機制。就連歌頌師徒關系的《西游記》,最開始的拜師也還是彼此利用,被傳唱懷念的師徒情誼,都是少數(shù)在互相利用中捂出真感情的。不信看看徐浩峰的《師父》,天津只有外來的陳識收徒愿意教真功夫,因為那是要徒兒替自己死。

這樣一套模型,基本解釋了郭德綱和弟子們之間那點柴米油鹽喋喋不休的事。

現(xiàn)代性講究的是契約,是權責明確,而以師父為標志的前現(xiàn)代性關系,是無限責任,比如,父母無條件撫養(yǎng)子女,子女也必須無條件孝敬父母。

郭德綱或許是無意之中發(fā)現(xiàn)了無限責任的秘訣。在相聲界,郭德綱和德云社一度享受甚至壟斷了多年的聲名和資源,而以學徒制納入,再以市場手段輸出,郭德綱可以憑借宗師身份享受兩套紅利:一套是徒弟對師父必須無限服從,哪怕一場商演只給你30塊錢,那也得忍著,師父說不讓上電視,那就決不能風頭蓋過師父,另一套則是郭德綱帶著德云社票房高升、出臺費暴漲,電視節(jié)目影視劇連軸轉。

郭德綱和德云社重新培育了相聲藝術的現(xiàn)代市場,就必須面臨市場精神對宗族門派的瓦解。如果德云社不和弟子簽合同重規(guī)矩,不把德云社的徒子徒孫轉變成德云社相聲藝術培訓班學員,就難免要出現(xiàn)扯皮和狗血。

可惜,郭德綱始終沒能完成個人精神的轉型。在回應曹云金時,郭德綱居然炫耀這樣的教徒方法,“你必須人身攻擊,把他摁到泥里邊,完整地打碎他所有的自尊,從頭再來,你不能尊重他?!?/p>

而另一個原本可以把個人品牌轉成現(xiàn)代企業(yè)的趙本山,也不約而同選擇了當門派宗師。足可見,還是有人認為,在市場經(jīng)濟里當山大王,要好過當一個如履薄冰的企業(yè)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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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人物周刊 2024 第806期 總第806期
出版時間:2024年09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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