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者眼 | 魯強的雞湯

稿源:南方人物周刊 | 作者: 本刊記者 徐琳玲 日期: 2018-01-03

“在這個寫字已經變得很賤、人人都可以對外發(fā)布信息的年代,你要相信:真正好的內容一定是稀缺的,也一定是很值錢的?!?/em>

魯強的成功,聽上去很像一篇10萬+的勵志雞湯。一次偶然的玩票,17天長假,個人第一部長篇小說,然后,賣出了不錯的影視劇版權費。

“你也可以的!”那天,魯強用了整整一個下午的時間,慷慨又耐心地把自己的轉型和創(chuàng)作心得和我這個同行晚輩一一分享。

《小別離》之后,他辭去了報社的“官職”和工作。在隨后一年半時間里,魯強共完成了12部小長篇,每部小說一寫完,立刻被買走影視劇版權。隔三差五,總有影視圈人士打電話給他:魯強,你手頭現(xiàn)在有些啥題材呢?

多么令人神往。然而,我必須潑上一盆涼水。人生不是雞湯。魯強成功的背后有著二十多年的積累和歷練。從記者、部門主任到副總編輯,他每天都生活、戰(zhàn)斗在社會生活的最前線。

在都市報競爭白日化的那些年里,身為副總編,他最大的焦慮是做值班總編時選頭版頭條:判斷成功,就是第二天杭州城的熱門話題,意味著發(fā)行量和廣告收入的猛增;判斷失敗,就意味著要回收大量廢報紙。

“他的成功,在于抓住了這個時代的痛點和熱點?!鄙瞄L做暢銷書的老出版人袁敏評價道。“所以,我把他叫作現(xiàn)象級作家?!?/p>

我常常想:這個時代里偉大的中國作家,會不會最有可能誕生在媒體行業(yè)里呢?

當然,記者和作家還是不同的職業(yè),盡管他們都靠碼字為生。

面對真實的世界,記者必須抽離,在自己和現(xiàn)實世界之間豎起一堵玻璃墻。既為報道的“客觀、中立”,也是為自己做心理建設——每天面對那些殘酷的社會事件、人性的分裂,你若投入進去,遲早會有被壓垮的一天。

但是,小說不一樣:身為寫作者,必須投入那個虛構的世界,鉆進筆下人物的身體和靈魂里,跟著他們的愛憎恩怨上下起伏,把他們的人生活一遍。

和魯強的幾次接觸,我覺察到他有很強的移情轉換能力。聊天過程中,他敘述的視角、出發(fā)點會自然切換成一個生活在上海的白領、一個面臨轉型危機的女記者——她會如何看待這個事情?她在關心些什么?她可能過著怎樣的生活?這可能決定著她怎么理解我想說的內容。

這更可能是一種天生稟賦。常年的職業(yè)訓練,強化了這一能力。

讀他的小說,我有點吃驚于他對女性心理的洞察和理解:她們的情緒起伏,情感、理性的邏輯,力量與脆弱的所在。聊天中最有趣的,莫過于聽他自己講身邊留意的那些生活細節(jié):譬如他的太太在開同學會的一個月前就在發(fā)愁亮相的“行頭”;譬如一個公司里不同年齡段的女性如何互為眼中沙,“女人的天敵就是女人”;譬如跳廣場舞的大媽們里頭也有江湖……

“我真是很佩服曹雪芹和巴爾扎克;一個人怎么可以分裂成上百個角色,每個角色都有自己的個性,都有自己的愛和恨,而且,彼此在那里打架?!彼芍缘馗锌?。

打碎那堵墻,也是要付上代價的。

當感覺自己無法鉆進筆下人物的身體里時,魯強就完全寫不下去。一旦投入進去,就會觸動心里一些很幽暗的部分?!皩懙米约翰煌?,就無法打動人;寫得讓自己痛了,真會很難受,出不來。”

也是這個緣故,他始終不忍心把人心、人性往最壞處寫,“我實在是狠不下來心?!?/p>

和村上春樹一樣,魯強跑步、游泳,既是為了保持體能,也是為了人為地刺激大腦多多分泌多巴胺,可以讓自己有支撐起一個虛構世界的內心能量。

“琳玲,像我這樣,你也可以的!”他再次鼓勵我說。

聽到這句,我笑了。哎呦,在我有限的人生經驗中,其實已明白了一個道理:所有的他人經驗,都可以借鑒、學習;但是,所有的人生,都是不可復制的。

不過呢,我很愿意相信這位能鉆進人心里的前輩說的另一句正能量:“在這個寫字已經變得很賤、人人都可以對外發(fā)布信息的年代,你要相信:真正好的內容一定是稀缺的,也一定是很值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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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人物周刊 2024 第806期 總第806期
出版時間:2024年09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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