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種關注 | “囚”徒 ——精神病患者的世界

稿源:南方人物周刊 | 作者: 本刊記者 鄧郁 實習記者 張宇欣 曹穎 日期: 2018-01-03

《囚》以男子普民和其他癥狀明顯的病人為重點,呈現(xiàn)了中國東北某精神病院C院的真實景象。

3月下旬,紀錄片導演馬莉拍攝的《囚》在北京東郊放映,一百多名觀眾成為繼柏林電影節(jié)之后,第一批看到這部影片的人。

《囚》以男子普民和其他癥狀明顯的病人為重點,呈現(xiàn)了中國東北某精神病院C院的真實景象。影片總長5小時,看過卻并不覺得冗長。沒有拍攝者和拍攝對象的對話,也沒有任何的解說,取而代之的是病人面對鏡頭的坦然訴說和相互交流。

片中的自然呈現(xiàn)來自拍攝者的耐心和長期的努力?!爸匕Y患者第一療程往往需要三個月才有可能逐漸清醒,并接收到我的想法。因此那段時間我呆在封閉療區(qū),但并沒有打開攝像機,我不希望我的拍攝具有任何掠奪性。我甚至不要求自己必須帶一部作品出來。也許是我的心態(tài)讓我能夠更容易親近他們。大多數(shù)情況是他們主動要求進入我的鏡頭?!?/p>

馬莉希望,觀者看到的精神分裂患者不再停留于這樣的形象:服藥后僵硬的身軀,呆板的行為,患病時譫狂的話語和暴戾的身姿。他們將回歸常人,一個患有精神類疾病的常人。在這些冷靜的畫面里,相當多的出鏡者既對他人造成傷害,也是“被侮辱與被損害的人”。然而,讓馬莉覺得無解的是,清醒之后,他們又將再度陷入混沌的幻覺城堡,周而復始?!八麄儠驗榧膊∠萦诎d狂,因為無法根治,他們或許將終身陷于其中,被反復折磨,找不到出路解放自己,也退不回原路明哲保身。”

某精神病院內,每次發(fā)藥,護士必須看到患者將其服下

怪圈

“醫(yī)生,你給我加(藥)量了?!蔽⑴值钠彰駝傄怀鰣觯泔@出了一點反骨。

“你就吃吧,沒錯的?!睂γ娴尼t(yī)生只管執(zhí)行。

普民雖然接住了藥片,嘴上卻還要堅持?!笆撬幦侄?,我要找你們大夫?!?/p>

襯衣加毛衫顯出他的公司人氣質,初時說話不急不躁,盡量講道理。和影片里其他出場者相比,他像是最“不該來此”的那一個。

在剎車片行業(yè)干了18年,普民厭惡那個屢屢“壓迫”他的上司,萌生了辭職創(chuàng)業(yè)的念頭。想建廠,可手頭只有區(qū)區(qū)幾萬塊。他的對策是,找風投,聯(lián)系300個同學,希望每人能借他一萬。他寫了可行性分析報告,坐上飛機,一趟趟地從老家飛到其他城市,希望能籌到啟動資金。

這樣的故事在創(chuàng)業(yè)浪潮翻卷的今天并不太陌生。只是,好端端的工作不干了,家里的錢全花在機票上,普民的妻子認為丈夫著了魔。叫人把普民送到了精神病院。

到醫(yī)院時,普民很是掙扎了一番,于是被送到一級病房——收治重癥病人的地方。醫(yī)院的診斷:輕度躁狂癥。

幾乎所有初次來精神病院的病人都宣稱自己沒病,這卻正好與精神病人患病的指征“吻合”。

他不服,一遍遍地和護士、醫(yī)生申訴。他還跟醫(yī)生說,我的妻子不能做我的監(jiān)護人,醫(yī)生說法律如此。

他覺得自己像個小白鼠?!拔乙鏊痉ㄨb定!”聲音雖不高,語氣里是滿心的不甘。

答復是:“可以,出(院)去以后。”

憤怒、充滿怨氣,泄氣,隱忍,普民的心理在一點點變化。從宣稱“出去后要辦自己的心理醫(yī)院”,到后來力圖用好的表現(xiàn)來換得早日出院的可能。

一度,普民堅持認為自己根本沒病。但數(shù)月過去,拿著醫(yī)院給的躁狂癥患者特征,一項項比對,他發(fā)現(xiàn)自己悉數(shù)符合。

“語言增多,聯(lián)想加快,自我評價高,精力充沛?!弊詮挠辛艘稽c“不合主流”之念,哪項不是事實呢?有了創(chuàng)業(yè)夢,思維自然比從前活躍。“這個社會,80%都是由小職員構成的,他們是基石。但得允許10%-20%的跳脫、掙扎出來。”

影片拍攝過程中,適逢立法歷經27年之久的國家《精神衛(wèi)生法》頒布,其中最引人注目的莫過于,提出了對精神障礙者實行“自愿治療”的原則。于是片子里常??吹剑胁∪苏f,到(2013年)5月就好啦。那也曾是普民通往外部世界的希望。然而,誰能決定病人出院,依然沒有那么簡單。

和病人待的時間長了,馬莉難免會站在病人的角度看待問題。然而每每看到精神病人對無辜者造成傷害的新聞,她的心境又會相當復雜。

“比如說,這個人不能出去的原因,單是因為不能出院的禁令嗎?還是很復雜的家庭原因、社會原因?一個病人出來之后,如果沒有服藥導致癥狀出來,又沒有特別合適的監(jiān)督機制,他對公共空間的傷害就相當大?!?/p>

普民和妻子會面,原本振振有詞。當妻子哽咽著埋怨,“你算個男人嗎?你有什么資格恨我?”一直耽于自己創(chuàng)業(yè)夢的普民,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囚》劇照,精神病院像與世隔絕的存在,多數(shù)病人不知自己將在其中待上多久(栗憲庭基金提供)

“外星人”

在國內,精神分裂癥、雙向情感障礙、抑郁、酒精中毒性精神障礙,排在重癥精神病的前列。在馬莉看來,大部分入院的重癥病人,病情都很嚴重。鏡頭之下,我們發(fā)現(xiàn)了精神病范疇里不太為人所知的一些類別:

因為酒精而入院的人里,老秦可以和妻子好好商量換病房,但只要喝多,會將兩把刀架在女兒身上;比他更嚴重的二桿子,沒法自理,不停地對受雇看護他的小梅說“弄死你”。

有人不能控制性欲,嬉皮笑臉地沖醫(yī)生說,“護士怎么不來了?我硬,難受。”十多歲的學生穆納,每晚的睡覺問題最讓陪護的母親犯愁。他的眼睛直盯前方,不和母親對望,說話時聲音輕得如同一根針掉地:“我心難受??恳幌??!眿寢屪屗上拢^攥得死緊,頭一下下往下落,也不敢實實靠著枕頭。

有點類似的木僵癥患者曉樂,沒法行走,終日不語,扶起來時整個身子如同一攤沉沉的泥漿,只能被醫(yī)生扶著上輪椅才能出門?!疤蠈嵙?,都不會掙扎了?!焙捅┰晔Э氐牟∪讼啾龋@算幸還是不幸?

妄想型的病人大明總以為大腦有人監(jiān)控,在家里翻柜子,各種衣服、表殼、亮的東西都不能要,撇了好幾萬(家什)了。“媳婦砍我30刀。我老幻聽。這病就怕你這玩意兒(攝像頭)。我不殺人。不敢脫衣服,脫了他們能看見我。唉,你說,咱們是不是外星來的,小布什不是上月球賣土地嗎,咱們是不是從那兒給攆下來的?”

但從頭至尾,影片里幾乎沒有病人狂怒、打架、撞墻、歇斯底里的畫面——那些世人慣常以為的精神病人的形象。

馬莉并非沒有遇見這種場面,但她有意識地把它們摒除在成片之外。

她承認,進醫(yī)院之前,自己對精神病人持有偏見。“這些偏見是我誤以為正常的常識帶給我的。待了之后,想法改變,所以我也在拍攝素材上做出了取舍:發(fā)病后的張狂,用得非常少。因為這不是他們的常態(tài)。他們的常態(tài)是由病和藥物處理共同決定的結果。我希望有更多的人知道,這些重癥精神病也是有正常期的,是可以恢復理性的常態(tài),他們可以很清晰地認識自己,知道自己的疾病,然后去感受生活。我覺得我的片子比較接近他們整體的形態(tài)。”

影片里,病人大段大段的交流與獨白中,常常透出一份對世界萬物的犀利審視與“超脫”:

科學解釋不了,就說你有精神病。 

我回來(再住院),因為沒吃藥。他們沒回來,因為他們吃藥了。 

奔財,奔色,是病。不奔,也是病。

他們醫(yī)生有病嗎?從辯證的角度來看,他們也是不正常的。

這些“金句”往往引來觀眾會心的大笑,和“哇塞”的反應。

“精神病人真的常常會迸出比一般人更多更高明的‘哲思’嗎?”以精神病學里“天才多是精神病人”的理論,貌似可以做出這樣的結論。

馬莉卻近乎無情地打破了觀者對于精神病人的這種主觀斷想?!安皇撬昧司穹至寻Y或者什么,就變得更加聰明,或者變得像個思考家一樣。這些話,其實太普通了。還是因為,當我們聽見說這話的人是一個分裂癥患者,他就顯得高級了,或者這事兒因此反諷起來?!彼炔辉甘鼙妼⒉∪艘暈榘d狂者,也不希望大家想當然地對他們過多附會和想象。

傾訴

每個病人的疾病成因,是精神科醫(yī)療領域的問題,不是馬莉關注和探究的對象。她只是把鏡頭放在那里,靜靜地聽他們訴說。但一年下來,她卻成了病人們最為信任的一個傾訴對象。

按摩師小邢樣貌清俊,說話抑揚頓挫。這個父親早逝的單親孩子剛剛而立,卻像經歷了滄桑的幾輩子:

父親一死,我琢磨,干啥都一樣。沒意義。

(室友:你沒學業(yè)不成啊。)

(嘆氣)我現(xiàn)在恐懼結婚,成家。家庭太難融合了。

我爸怎么死的?男的嘛,有錢就找外遇。他也不過是個沙場的廠長。年紀輕輕的,被(外遇的老公)找上門來捅了刀子。 

我學了十多年中醫(yī),可按摩把我的手搞臟了。 

以前我是個一清二白的小少年。現(xiàn)在奸懶饞滑壞,坑蒙拐騙偷,全學會了。 

這些事他說起來沒有太多恥感,倒有點卸下包袱的輕松。“我沒有傾訴對象?,F(xiàn)在可以堂堂正正做人了?!彬嚨?,又突然感慨起來,“其實單親孩子都挺正常的。因為看到了太多的不好,所以心中有完美的好?!?/p>

這是全片里,小邢惟一一次眼睛紅了。

不感慨的時候,小邢其實有點活潑。他拜了墻那邊一位叔輩的病友老黃作師傅。“他可厲害了。”

“厲害”的老黃吸了大半輩子的毒。煙,果子,各種K粉。最熟悉的還是“麻古”。 

母親死那年,老黃在長江路上賣衣服,“上道了。”最早拿酒來戒毒,二鍋頭。一副“什么歌都唱”的好嗓子,吸成了煙嗓。 

他喜歡過跳舞、游泳。戒毒之后一次去舞廳,跳著跳著聞到味兒了,搞了200片麻古。叼著煙點火,抽完,“腦袋炸開了一樣”,送進醫(yī)院時,他一絲不掛。 

“牙全沒了,不想活了?!彼eX,家破人亡,孩子照顧不了。“自己的墳頭自己哭?!彼靼?。可進精神病院,該怎么著還怎么著。”

愛寫詩的老魏,沒有這些個跌宕起伏。

“我沒有友情,男女友情都沒有。就像一滴水,一顆沙子那么平常。就愛作詩,畫畫,平生無所求,無所為?!鄙钜估?,坐在吸煙室的地上,頭發(fā)斑白的老魏對著馬莉說完了自己的一生。末了,他說了句“謝謝”。

如若馬莉沒有說明,他們都有犯病發(fā)作的情形,恍惚間會覺得,自己不過是看了一部中國當下邊緣群體的私人口述史。何況,“正?!焙汀胺钦!?,孰能分清呢?

“拍攝時你如何把握對他們的同情心?”

“同情是難以避免的,如果沒有這一點,我可能不會完成這個片子。我的問題是在于,你同情什么?就像老魏說,如果你沒有經歷過這些,同情有什么用呢?”

馬莉(姜曉明)

溫暖

對待重癥病人,吃藥是最主要的治療方式?!霸谥匕Y病房,說服病人如何順從醫(yī)生的治療,堅持去服藥,最終能管理自己的癥狀,不犯病,或者是少犯病。這是醫(yī)生最主要的工作?!北本┌捕ㄡt(yī)院醫(yī)務處處長盛利霞說。

對普民進行會診時,醫(yī)生判斷他是否有病的依據(jù),一是看是否有符合疾病的特征,再就是看他是否能承擔社會角色(如雇員、丈夫、父親等)所賦予的社會功能。但對病人的辯解和申訴,醫(yī)生們沒有給出有效的理解和回應。

“看起來他好像也沒有什么不正常?!眱蓚€實習大夫對主任提出疑問。

“躁狂癥的一大特征,就是能引發(fā)他人的共鳴?!敝魅位卮?。

與醫(yī)生的“按章就診”相比,病人之間的互助天然地更活潑和有情感互動。如何“喚醒”木僵的曉樂,連主治大夫都沒什么轍。室友彪哥一遍遍地給他喂牛奶,逗他說話。喂著喂著,曉樂居然“撲哧”,笑了。

“彪哥,有才!”醫(yī)生心服口服地打趣。

小邢講完他的滄桑前半生,身旁的病友沒人指摘他一句。室友老張悠悠地唱起了《三套車》:

小伙子你為什么憂愁

為什么低著你的頭 

是誰讓你這樣的傷心 

問他的是那乘車的人

馬莉承認,這家醫(yī)院對病人的治療有些“滯后”。但她并不希望觀眾對醫(yī)院形成“不負責任”的印象。比如那位主任,每年在該市做一個兒童自閉癥的篩查,篩查的過程是“非常嚴謹、非常好”的。從這個角度看,馬莉又覺得她是特別好的一個醫(yī)生。 

拍攝時趕上C院正好開始新一輪的醫(yī)生招聘。沒人來應聘。

“病區(qū)那么大,他們只有四個主治醫(yī)生,但實際上那個名額根本招不上來人。你看到片子里的護士不太粗暴,但他們也沒有經過特別的培訓。往往是因為,一般衛(wèi)校畢業(yè)的孩子要進公立醫(yī)院很難,精神病院比較好進。”馬莉說,病人無法回歸到社會,這里頭有很多的問題。比如社區(qū)醫(yī)院,是否可以在癥狀不重的時候接納他們?大部分中國社區(qū)做不到。家庭能不能接納?“看影片時,你覺得能接受。當你的身邊真正出現(xiàn)這樣的病人,沒準就不能。”

誤讀和不解其實在首映現(xiàn)場就發(fā)生了——不時爆發(fā)的哄堂大笑,讓同為紀錄片拍攝者的郭睿既不理解,也深深難過?!叭绻f后半場,因為有些病人口里說出了詩歌、二人轉,有一點幽默和自我調侃的意味,這個笑聲還勉強能接受。但前半部分,明明看來就是展現(xiàn)病人的悲劇現(xiàn)實,感覺那些笑的人把他們當成了籠子里的動物。”而導演馬莉的回應是:笑,總歸是人的權利,“但我自己,是不會笑的?!?/p>

解惑

影片的最后,胡子拉碴的普民到護士站找醫(yī)生,得到的依然是“等著吧”。從走廊返回病房,他的腳步,看起來蹣跚得如同戴著腳鐐。

馬莉沒有透露普民的結局?!氨容^可悲的是,你覺得他出來好受嗎?離婚?沒有,都不想吧。他也沒有他想的那么堅決?!?/p>

“他也會反思自己?”

“反不反思一切都變了,你進過這個地方,也沒(辦法)隱瞞這段經歷。一切都變了?!?/p>

對于馬莉自己,拍攝《囚》和其他的紀錄片,也改變了她的世界觀。

原本在電視臺的她,卻從未進入過所謂的編制?!艾F(xiàn)在我也沒斷了跟他們聯(lián)系,需要經濟收入來拍攝其他東西的時候,可能也會接幾個活兒,但絕不會被拴到那里的?!?/p>

她素來關注極端環(huán)境下人的處境。2007年,受高群書的建議,馬莉深入到海拔4500米的高原藏區(qū),將鏡頭對準位于四川石渠的世界上海拔最高縣城的寺院——色須寺。紀錄片《無鏡》通過五個喇嘛、一個天葬師和一個還俗僧人的講述,記錄下了高原上人們獨特的生活經歷和精神信仰。這也成為她困境三部曲的開端。

回想起十年前,馬莉說高原反應沒有那么重,但也不輕。常常從一個院子走到另一個院子,就會喘得不行。吃的也不習慣。這種艱難的感覺是漫長而細微,包括不允許進經堂的女性在一個藏傳佛教地要經受的考驗,她用智慧和堅韌一點一點克服了。

回來后,她認識了出租店主老郝。從1977年開始,老郝上訪了三十多年。出生在第一次來京上訪路上的女兒,遂得名京生。這也是馬莉第二部困境紀錄片的片名。老郝說,“我的一生都埋葬在這里。”而京生卻怨怪母親連累了自己和下一代。“人活一輩子究竟為了什么?”

馬莉敬佩這些人歷盡人生冷漠殘酷之后依然牢牢堅守質樸與善良,但也痛恨他們“粗礪的言詞中流露的短視與懦弱、苦難無法得到消解后蔓延的偏激與固執(zhí),窮途之中選擇方式的莽撞和自戕”。

她并不想把苦難和淚水、不公或荒謬記錄進她的影像來博取憐憫然后激發(fā)吶喊;也并非獵奇,來勾勒一個被大多數(shù)人遺忘或者從來不曾知道的,供自我或者他人作為飯后的談資?!叭绻驗楣适乱驗榍楣?jié)而愛上拍攝對象的不幸,那么記錄將失去全部意義,我寧愿選擇放棄。”《京生》如此,《囚》同樣如此——在成片問世之前,她從未抱著肯定會做出片子的想法。

馬莉家的平房坐落在偏僻的京城東郊。院子里,最打眼的是給兒子的彩色攀爬架和小搖椅,一個花沙發(fā)之外,徒剩光禿的枝丫和無人搭理的菜地?!埃ó敵踝猓┻@么大,其實也沒什么用?!彼χ?。她的先生叢峰也是紀錄片導演,因為罹患胰腺疾病,臉上還粘著打點滴的膠布。

馬莉話不多,罩在棉布長裙里的瘦小身子越發(fā)顯得孱弱,綿柔里的堅強卻不難察覺。能夠沉下心十年拍攝三部超長的紀錄片,并且不寄望于獲得收益。這樣的人,似乎是沒太多的糾結?不然也很難堅持到今天。

但她說,“我哪有那么厲害啊,我時時刻刻都被很多事情困擾,很多欲求當中,比如,我拍紀錄片,也做不到那么的純粹。為生活,為小小的夢想掙扎,各種搖擺。單身的時候,說走就走,說拍就拍,當你有家庭你就會想著讓步,又會焦慮下一部作品。總是不停地有難題出來。當你有時間要拍那些片子的時候,你要想著去籌錢?!?/p>

說歸說,她并沒有覺得自己有多難,反而是拍攝的人給她力量?!拔液茈y想象,如果我進入到那樣一種極端的困境當中去,會做什么選擇,我會放棄還是堅持。比如說,置身于病癥當中,我恐怕都做不到他們那樣,所以說到同情這個詞,我何來同情呢?從另外一個角度來說,同情自己還差不多呢?!?/p>

(本文中提到的C院、被拍攝者名字皆為化名,感謝栗憲廷基金的大力幫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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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人物周刊 2024 第806期 總第806期
出版時間:2024年09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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