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會意 | 宋詩的價值,往后只會越來越大

稿源:南方人物周刊 | 作者: 文 鄒金燦 日期: 2018-01-03

從機器不易寫出宋格這一點來看,宋詩的價值,往后只會越來越大。

AI時代,機器人能否作詩?答案是肯定的。作詩機這種玩意,其實一早就有了。最近,IBM開發(fā)出一款作詩神器“偶得”,在這個系統(tǒng)里,鍵入“中秋”兩字,只需一秒鐘,即可得到一首七言絕句:“中秋雖暖不堪愁,出處如何卻得留。欲向山前卜巖谷,應(yīng)無多病上揚州?!?br/>再試著鍵入“夜涼”二字,便得一首七絕:“夜涼詩興到云端,盡日憂心記席寒。應(yīng)似東山好天地,萬株只在此中看。”
細看這些文字,不難發(fā)現(xiàn),機器還很“笨”,比如“如何卻得留”、“應(yīng)無多病”這些表述,在文法上是不通的;另外,一些需要講究的地方,還沒有體現(xiàn)出來,譬如在第二首里,首句有了“涼”字,次句依然用“寒”字作韻腳,未免重復(fù)。
值得一提的是,兩首詩的平仄,都符合近體詩的格律。寫近體詩必須合律,這本來是題中應(yīng)有之義,不過,鑒于不少古典詩歌的專業(yè)研究者不認識入聲字的現(xiàn)實,機器的這個能力,至少是值得點贊的。
一點也不用懷疑,機器的作詩功能,一定會越來越強大,以上所說的瑕疵,將會逐步得到改進。機器下圍棋,不也是曾經(jīng)遠遠不如人類嗎?現(xiàn)在情況如何,大家都看到了。所以在不遠的未來,機器作詩或能達到這種程度:將它們的作品放入古人的集子里,不但可以亂真,甚至還可以比那些三四流的詩人寫得好。
寫詩不是競技比賽,固然不必在人類與機器之間分出一個勝負來,但在這樣的趨勢下,人類必須思考一個問題,那就是如何寫出與機器不同的作品來。試想想,如果某一類型的詩,機器能夠?qū)懙煤芎?,人類還有必要在這方面用力嗎?
從目前機器所作的詩的風(fēng)格看,是接近唐調(diào)的。唐調(diào)是一種藝術(shù)樣式,乃唐詩在整體上呈現(xiàn)出來的風(fēng)神。我們看蘅塘退士的《唐詩三百首》,把其中的七絕部分從頭至尾誦讀一遍,就能感知到何為唐調(diào):里面的詩作,普遍含有“風(fēng)、云、日、月、江、山、雨、花、草、天”等字眼。借景語來助興,這是唐詩的一大特點。
唐代詩人許渾的七律名作《咸陽城西樓晚眺》,是非常典型的唐調(diào):“一上高城萬里愁,蒹葭楊柳似汀洲。溪云初起日沉閣,山雨欲來風(fēng)滿樓。鳥下綠蕪秦苑夕,蟬鳴黃葉漢宮秋。行人莫問當(dāng)年事,故國東來渭水流?!痹谶@首詩里,天上、地下那些適宜入詩的景象,都收羅進去了。
然而這些景語,可以說在唐代就已經(jīng)是超負荷運轉(zhuǎn)了,如果詞匯也能拿到加班費,那么它們一定是漢字里面最富有的那個階層。
宋人或許有感于此,于是在寫詩的時候,用力進行了許多不同的藝術(shù)嘗試。我們看黃庭堅《跋子瞻和陶詩》一詩,不但沒有景語,連情語也沒有,然而何嘗減輕半分他對蘇東坡的深情?
即便使用常見的景語,宋人的玩法也有所不同,黃庭堅的《過平輿懷李子先時在并州》,是其代表作之一:“前日幽人佐吏曹,我行堤草認青袍。心隨汝水春波動,興與并門夜月高。世上豈無千里馬,人中難得九方皋。酒船魚網(wǎng)歸來是,花落故溪深一篙。”
詩的背景并不復(fù)雜:黃庭堅路經(jīng)平輿這個地方,懷念起了在并州的同鄉(xiāng)朋友李子先,于是寫下了這首詩。在此詩里面,有“水、春、月、花”等唐人常用的字眼,但它與上引的許渾詩并不同,許詩顯得支離,黃詩則很渾成,這是唐調(diào)和宋格的差異之一。
在許渾那首詩里,我們可將“溪云初起日沉閣,山雨欲來風(fēng)滿樓”單獨割出來欣賞,甚至可以說,許詩最精華之處就在這兩句,他句可以不論。至于黃庭堅這首詩,“世上豈無千里馬,人中難得九方皋”是流水對,固不能割裂來看,其他句子也是如此,單獨拎出來賞會的價值都不大,必須粘在一起乃有意義。
在寫詩這件事上,機器可以寫出唐調(diào),但距離寫出宋格還很遠,這或許不僅僅是技術(shù)問題,因為渾成的詩,必待作者是一個完整的人而后成。從機器不易寫出宋格這一點來看,宋詩的價值,往后只會越來越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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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版時間:2024年09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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