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種關(guān)注 | 傅可恩 說阿美族語的猶太人類學家

稿源:南方人物周刊 | 作者: 特約撰稿 金其琪 日期: 2018-01-04

原住民和人類學研究改變了傅可恩的生活,也讓他透過異文化來了解他人和自己。他現(xiàn)在更想做的是真正住到花蓮的阿美族部落中去做研究:“我還是覺得,只有在那里生活,才能學好那里的語言”

傅可恩沒想到的是,他現(xiàn)在反倒成了家族里唯一一個在亞洲的人。

20世紀60年代,一位猶太裔美國物理學家離開出生長大的紐約,舉家搬到阿富汗。這是Friedman家族首次踏入亞洲。沒過幾年,物理學家?guī)е鴳言械钠拮尤ヅR近的伊朗旅游,未料妻子卻半夜陣痛,意外地把孩子生在了伊朗。他們給這個男孩取名Kerim,一個不管在美國主流社會還是猶太社區(qū)都不太典型的名字,有些中亞的味道,為的是紀念他的出生。23年后,這個男孩繞了一大圈,又回到亞洲,最終定居中國臺灣,獲得了一個新名字:傅可恩。

臺灣花蓮壽豐鄉(xiāng),是今年已經(jīng)49歲的傅可恩在亞洲最熟悉的地方。壽豐鄉(xiāng)的東華大學,擁有全臺灣第一個專注原住民族研究的原住民民族學院,主要招收原住民學生,傅可恩在此教授語言人類學和視覺人類學。夾在臺灣中央山脈和海岸山脈之間的狹長的花東縱谷北起花蓮,南至臺東,這里也生活著臺灣人數(shù)最多的原住民族——人口超過20萬的阿美族。

跨越太平洋的遙遠距離來到亞洲,最終讓傅可恩留下來的,正是這個挖野菜、捉蝸牛、捕海魚、釀米酒,以母系社會傳統(tǒng)祭儀與古調(diào)歌謠而聞名的原住民族。從操著不咸不淡的中文開始,傅可恩扛著一部攝影機,在花東縱谷做了數(shù)不清的田野調(diào)查,生生把自己變成了一個會說阿美族語的影像民族志學者。今年10月,亞洲第一個國際民族志影展在臺北舉行第九屆,5天放映42部紀錄片,關(guān)于臺灣原住民的占去一半,策展人正是傅可恩。

他用中英雙語主持映后座談,對臺灣原民文化的了解令在座華人驚嘆??删褪沁@么一個人,在1991年剛到臺灣的時候,還驚訝地問朋友:“什么?原來臺灣有原住民的嗎?”

第一站云南:我當年是個背包客

1990年,傅可恩在全美排名前十的哈弗福德學院讀到人類學三年級,決定休學半年,到中國旅行。他從紐約到香港,然后進入廣州,一路經(jīng)過云南、四川、新疆,再沿著絲綢之路和背包客拼車,從全世界最高的高速公路走到了巴基斯坦。

他第一次見到少數(shù)民族,就是在這趟旅行中。在麗江,他遇到傣族和納西族;在西雙版納,他遇到了白族。那時少數(shù)民族的漢語也不好,跟他半斤八兩。“我遇到北京來的人,他們講中文都講得很快??墒悄切┥贁?shù)民族都慢慢講,我們的詞匯也都比較簡單,反而比較容易溝通?!?/p>

他對中國產(chǎn)生興趣,和他童年在亞洲的經(jīng)歷并沒什么關(guān)系。反而是在紐約,他讀聯(lián)合國附屬小學,交了兩個最好的朋友,是一對來自中國的雙胞胎。聯(lián)合國小學的學生種族國籍非常多元,每個人都必修法語課,到了七年級(相當于初一),還要選修一門第二外語。因為這兩個好朋友,他選修了中文。他努力學了幾年,覺得中文真是有點難,算是沒學會。

到了高中、大學,家庭的影響顯現(xiàn)出來?!拔夷莻€時候就已經(jīng)開始想,要做亞洲的研究?!备悼啥髡f。父母熟悉中亞、南亞,哥哥當年則在巴基斯坦做難民援助的工作。他好奇東亞是怎么樣的,就這樣,把休學旅行的目的地定在了中國。

人類學背景讓他把旅游也看成是田野調(diào)查。高中時,他讀的國際學校要求交小論文,他就研究了北歐的因紐特文化。現(xiàn)在回想,年少時的選擇不是隨性而為,“少數(shù)民族一直都是我的興趣?!彼缘街袊?,他特地調(diào)查了哪些地區(qū)有少數(shù)民族,一心想親眼看看,走訪部落。

1990年,大陸還沒有很多對外漢語的培訓(xùn)機構(gòu),而他的幾位驢友有在臺灣的漢語學校留學的經(jīng)歷。驢友們知道他經(jīng)費不足,建議他到臺灣一邊教英文,一邊學中文。一年之后他大學畢業(yè),為了學中文,真的跑到了臺灣。這一去,沒想到是張單程機票,半生都留在了臺灣?!叭绻^幾年我才想起學中文,我就會去北京學了,我也許就會遇到別的文化?!倍嗄旰蠡叵?,傅可恩也覺得人生奇妙,“所以這個就是,機緣巧合?!?/p>

遇見臺灣:學了漢語,還要學阿美族語

“我小時候不知道有臺灣這個地方?!备悼啥髡f。

結(jié)束休學旅行回到美國后,他趕緊查了查資料,發(fā)現(xiàn)斯坦福大學在臺灣大學設(shè)立了當時全球唯一的“國際華語研習所”。那一刻,傅可恩知道自己必須認識臺灣了:“如果我真的要做中文的學術(shù)研究,一定要到那邊讀書?!?/p>

但那時候,他壓根沒想過會在臺灣遇到原住民的議題?!拔也恢琅_灣有原住民?!彼f。

直到他真的到臺北,一邊申請碩士學位一邊上中文課。他還記得那是1991年,他在臺北街頭見到一群游行的人。“他們在干嘛?他們是誰?”他問朋友。“人家跟我說,原住民!我問,臺灣有原住民嗎?”傅可恩當年看到的,恰巧是臺灣原住民要擺脫歧視稱呼“山胞”的正名運動。如今,“山胞”的稱呼早已走入歷史。傅可恩對臺灣原住民的興趣,則由此而起,一發(fā)不可收拾。

他發(fā)現(xiàn)這些原住民有不同于漢人的社會文化,尤其是語言。剛好,他碩士論文的研究方向,就是語言人類學。正名運動還促使臺灣開始做族語教育的斧正,針對原住民的基礎(chǔ)教育不再只有漢語,還加入族語課程。傅可恩覺得,這正是透過語言來理解臺灣社會變遷的好機會。

1997年,他碩士畢業(yè),繼續(xù)邊學中文邊讀博士,雖然博士的學校是美國天普大學,但他的田野還是臺灣,中文也進步了許多。他曾每天10個小時密集學習中文,但真的進入田野調(diào)查,卻發(fā)現(xiàn)課堂上學的標準北京口音和花東縱谷的原住民口音不一樣,很難溝通。2000年,他第一次獨自在部落做田野調(diào)查,才幫他真正學到實用、好溝通的中文。

花蓮光復(fù)鄉(xiāng),是臺灣阿美族聚居人數(shù)第二多的地方,屬于北部阿美族。傅可恩打聽到光復(fù)有一間小學要開始做九年一貫的阿美族族語課程,就申請去做田野調(diào)查,從2000年9月到第二年10月,駐校整整一年。師生們都很歡迎這個來做研究的學生,他住在老師們的宿舍里。小朋友們被教導(dǎo),要對大人有禮貌,見人都得問好?!澳莻€時候很好笑。”傅可恩忍不住笑,“他們都說‘老師好,老師好’,可是我不是老師,他們不知道怎么稱呼我,所以他們都會說美國人好?!?/p>

作為小學里唯一的美國人,上課時,他就靜靜地坐在最后一排,旁聽、記錄。下課時,再找老師和學生做訪談。這是臺灣最早期的族語教育進學校,通過一年的調(diào)查,傅可恩發(fā)現(xiàn)這樣教族語跟自己剛開始學中文一樣,有很大的問題?!耙粋€孩子,一個禮拜就用40分鐘來學自己的族語,沒有語言環(huán)境,而且上課討論都是用漢語,算下來,真的講族語的時間只有10到15分鐘。這不是很奇怪嗎?”這也是他最開始在中文課上學不好中文的原因。

他開始在全臺灣尋找多元的、融入生活的原住民語言課程,找到了,就跑去做調(diào)查,帶上攝影機,記錄了上課過程之后,再回學校去研究。因為研究阿美族的族語教育,他自己也開始學阿美語,但這又跟漢語截然不同,他不得不從頭學起。慶幸的是,這種參與體驗式的學習,讓他學得比當年快多了。

這種興趣一直持續(xù)到他自己也成了大學老師。就在他入駐花蓮的小學做田野調(diào)查的同一年,東華大學剛剛成立了原住民民族學院,就在花蓮壽豐鄉(xiāng)。六年后,博士畢業(yè)一年的傅可恩如愿來到這里任教。

“本來我想,這里離我研究的阿美族這么近,我非常喜歡花蓮,那就先做兩年再說吧?!睕]想到,兩年,又兩年,再兩年,如今已經(jīng)11年。他還是非常喜歡在東華大學教書,雖然教學工作的繁重讓他少了去部落做田野調(diào)查的機會,但也有意外收獲。“我們的學生,包括碩士生、博士生,還有很多老師,都是原住民。所以我就算沒有去部落,每一天也都身處一個非常關(guān)心原住民的環(huán)境。”這所大學如今成了他新的“田野”。

他總會邀請學生結(jié)合自己的文化背景討論課上的議題,例如有一堂課講涂爾干的《宗教生活的基本形式》,剛好有一位五十多歲的博士生,本身是排灣族的頭目?!八蛻?yīng)用他自己的文化背景來討論涂爾干?!备悼啥髋d奮地說,“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下教書,真的很不一樣?!?/p>

另一堂針對本科生的課,則教授原住民影像,課上播放大量關(guān)于原住民的紀錄片和電影。傅可恩的學生蘇靜純就選修了這門課,她的媽媽是阿美族,爸爸是漢族。她還記得,課上討論過臺灣第一部自制的寬銀幕彩色中文電影《吳鳳》。吳鳳是清治時期的官員,在臺灣嘉義任職通事,在嘉義還有吳鳳廟供人參拜。但吳鳳廣為人知,是因為不論是日治時期還是后來,教科書中都記載他“為革除原住民出草習俗而舍生取義”。出草即是獵首,是原住民砍下動物或人的頭顱的習俗,但有特定動機,并不是隨意殺戮。傅可恩在課上給大家播放了電影片段,請同學一起討論,最后發(fā)現(xiàn)電影對原住民的出草習俗存在夸大?!笆遣皇窃∶窬褪呛軞埍﹥磹旱??原住民是不是就是壞人,是強盜呢?”

也是因為在東華大學,傅可恩有了和原住民學生一起去部落探訪的機會。蘇靜純就是其中一個。去年暑假,蘇靜純就跟傅可恩一起回到他第一次做田野調(diào)查的花蓮光復(fù)鄉(xiāng)。17年過去,這里的族語教育已經(jīng)截然不同,成立了部落大學,提倡“生活學習”。這一次,輪到學生掌鏡頭,傅可恩自己成了鏡頭中的人。

傅可恩與原住民朋友在東華大學原住民民族學院(受訪者提供)

阿美族的野菜與影像人類學

阿美族對野菜的使用,是臺灣原住民族中的一絕。在部落大學,傅可恩又去研究族語的“生活學習”,其中一課,就是要跟部落的老奶奶一起去菜園拔菜,然后分辨野菜的功能。新式的族語課全程都講阿美語?!安煌囊安擞胁煌δ埽械目梢灾胃忻?,你還要知道怎么煮,是要炒呢?還是煮湯?”用攝影機記錄傅可恩的學生蘇靜純說。

鏡頭下,傅可恩認真地跟在老奶奶身后學拔野菜,有時也去部落老人的家里,聽老人用阿美族語講古老的故事。部落大學吸引他每星期花兩三天去部落觀察研究,長年用影像做記錄,他早就萌生出拍紀錄片的念頭。

早在2011年,他就以印度貧民窟的犯罪故事為主題,與從事導(dǎo)演工作多年的印度妻子一起,拍攝了人生第一部紀錄片《長官,請別打我!》,并成為當屆臺灣國際民族志影展的入圍影片。今年,他的角色直接變成了這個影展的策展人。

影像人類學,是傅可恩少年時進入人類學的通道。高中的那門人類學課程里,他就借用了一個影像民族志的理論,分析比較了三部關(guān)于因紐特人的紀錄片。到臺灣后,影像人類學者拍攝的原住民紀錄片,也成了傅可恩了解部落文化的重要渠道。在傅可恩剛剛進入阿美族部落的時候,臺灣中央研究院民族學研究所所長胡臺麗已經(jīng)成立了臺灣民族志影像學會,幾年后又創(chuàng)辦臺灣國際民族志影展。如今他也成了學會的理事,但卻發(fā)現(xiàn),其實真正自己動手拍過紀錄片的人類學家屈指可數(shù)。“不少人類學家對紀錄片有興趣,可是自己沒有拍過,也有原住民紀錄片的導(dǎo)演,可他們又沒有人類學背景?!备悼啥饔X得,自己可以把人類學研究中的阿美族文化真正拍出來,做成紀錄片,讓阿美族野菜成為影像人類學的養(yǎng)分。

三年前,他再度和妻子合作,在臺東的都蘭部落,終于把自己研究多年的阿美族題材拍成了紀錄片。臺東,是臺灣最多阿美族居住的地方,都蘭部落則背靠阿美族圣山都蘭山。都蘭,阿美語Atolan,意思是一堆石頭,是阿美族人最早開墾的時候,將田里挖出的石頭堆成一堆堆的意思。

拍攝時,適逢阿美族一年一度的豐年祭前夕,部落舉行了一個美食比賽,請所有人用部落傳統(tǒng)的方式做菜,連工具也要自己制作。這些工具包括竹筒lawas、檳榔鞘parol,還有木頭做的鍋、碗和小杯子。隨后開始的豐年祭持續(xù)了一整個星期,傅可恩和妻子就每天早起,趕去拍攝一整天。女性拔野菜和捉蝸牛,水性好的阿美族男人需要下水射魚,或是撿拾可以吃的貝類,獻給部落的老人和婦女,是母系社會特色。傅可恩最集中拍攝的,還是野菜。

阿美族自稱為“吃草的民族”,美國人傅可恩也跟著吃。怎么煮呢?“她們大部分就是在水里滾一滾,加一點點鹽巴,可能配一些辣椒。”傅可恩說。但味道如何,就不好評判了。阿美族煮野菜調(diào)料很少,味道取決于野菜的原味?!昂芏嘁安耸呛芸嗟??!彼f,“不過我可以接受,所以沒問題?!?/p>

他還遵循阿美族不同年齡階級的分工來拍攝。阿美族的慣例是,按年齡給部落成員劃分階級,以分配不同的工作。各個部落亦有所不同。在都蘭,細分的年齡階級有13級之多,粗略的分法,則可分為青少年階級pakalongay、青年階級kapah、壯年階級matataparay和老人階級tu'as。在豐年祭中,各個年齡階級每天都要負責不同的儀式,當中就包括烹煮食物。

有趣的是,傅可恩在其中一個年齡階級里發(fā)現(xiàn)了一個意大利人。原來這個意大利人在臺灣定居多年,已經(jīng)退休,又被當?shù)匕⒚雷宀柯浣蛹{,得以參與儀式。意大利人對著傅可恩的鏡頭講述了自己在部落的生活,包括自己的“野菜奇遇”。“他跟我說了一個很好笑的事情。就是剛買房子的時候,旁邊有草地,那我們就習慣要除草,用除草機,英文我們叫 weeds 嘛,雜草啊。”

可是沒想到,旁邊的阿美族鄰居跑了出來?!八齻冋f,不要啊,這個是可以吃的!是食物,美食!”傅可恩一臉認真地說,對于美國或其他國家背景的人類學者來說,把這個訪談拍進紀錄片,幫助他們理解阿美族的文化,簡直太重要了。

研究影像人類學、自己也拍了原住民紀錄片后,去年夏天,傅可恩接下一個重任,就是擔任今年第九屆臺灣國際民族志影展的策展人。臺灣國際民族志影展自2001年成立,前三屆由創(chuàng)辦人、中央研究院的胡臺麗教授策展,此后則分別由研究原住民的臺灣影像人類學者林文玲和蔡政良策展。

“我是第一位外國策展人?!备悼啥髡f。

籌備影展用掉了他一年多的時間,先是在網(wǎng)上征集到1500部報名影片,第一輪淘汰三分之二,剩下500部,由臺灣民族志影像學會的四個成員分工去看。每部電影不論淘汰或入選,都要有兩個人看過。傅可恩用了兩個半月的時間,天天看,在學校看、在家里看,最終看完了兩百五十多部民族志紀錄片,然后和學會成員一起選出了最終的42部入圍紀錄片。其中《作部落的人》講述的就是他關(guān)注的部落教育問題,而閉幕影片《不得不上路》則講述一位花蓮吉安鄉(xiāng)的阿美族人類學者,在用二十多年對部落祭師(白巫師)文化進行田野調(diào)查之后,自己也成了一位部落的祭師。

影展結(jié)束后,傅可恩就立刻從臺北回到花蓮,返校上課。他打算在課堂上給學生放映《不得不上路》?!斑@是一部特別適合人類學者看的紀錄片。”他說,“因為我們也會自己思考一個問題,也希望學生能思考,就是原來,你做原住民研究、人類學研究,這么認真地做記錄,最后真的會改變你的生活?!边@句話說的是《不得不上路》的主角,也說的是傅可恩自己。

在異文化中認識自己

今年民族志影展的總監(jiān)蔡政良,和傅可恩相識多年。他自己也是個好故事,他是客家人、臺東大學助理教授,卻做了臺東都蘭部落阿美族頭目的總干事和部落老人的養(yǎng)子,還被用阿美語取名為Futuru,意為“真正的男人”。有這層經(jīng)歷,他覺得傅可恩對原住民的熱情不難理解。

“這很正常。”蔡政良說,“人在生物上沒什么不一樣,但文化上、社會范式上、生活方式上,有這么多可能性,人類學者就去研究、討論這些脈絡(luò)。傅老師是這樣,許多人類學家都是這樣?!倍悼啥髯约旱纳矸?,猶太裔美國人,也并不妨礙他遠跨重洋,將熱情都投入到臺灣原住民身上。

他在原住民民族學院任教,有許多原住民研究生、博士生,大部分都希望研究自己的部落??墒歉悼啥鲄s覺得,有時可以嘗試看看別的族群?!拔液苜澇伤麄冄芯孔约旱奈幕???墒侨绻銢]有研究其他文化的經(jīng)驗,我覺得你是沒有辦法真正理解你自己的。”他會鼓勵學生趁年輕,研究臺灣別的族群,“不一定跑很遠”,但要從自己的文化中“跳出去”。

這種經(jīng)驗也來自他自己?!叭绻阒皢?,我不會覺得這有什么重要”,但現(xiàn)在,他說自己年紀大了,想法變了?!爱斘已芯科渌胤降纳贁?shù)民族,或是被壓迫的族群,最終也會幫助我理解自己那個族群的歷史?!?/p>

他自己的族群,是世代生活在美國紐約的猶太人。他的英文姓氏是Friedman?!叭绻闳ゼ~約,以前有那種電話黃頁可以查,你翻一翻里面姓Friedman的人,那么厚。那些都是猶太人?!?/p>

但他在離開紐約之前,從沒有注意到自己也是少數(shù)族裔?!爸挥腥ハ牧顮I,或者上大學了,開始認識美國主流文化了,到外面了,我才會發(fā)現(xiàn),我不一樣?!彼x社會科學,漸漸發(fā)現(xiàn)許多重要的人物都身在主流社會以外,“比如韋伯、涂爾干、馬克思?!痹谌祟悓W的世界,就有更多人類學家本身是少數(shù)民族、新移民、性小眾等等。

“你會比較注意,也要去理解少數(shù)族群和主流文化的關(guān)系?!备悼啥髡f,“也許,人類學家之所以成為人類學家,也有這樣的原因吧?!?/p>

蔡政良解釋傅可恩的選擇,一個猶太裔美國人,到臺灣成為研究原住民阿美族的人類學家,是“透過異文化來了解人,也透過異文化來了解自己”。他還“預(yù)測”了一件事:“到后期,到了晚年,人類學家就會回頭來看自己?!?/p>

會嗎?傅可恩也會有離開臺灣的原住民田野、反觀美國猶太文化的一日嗎?他還不知道。他現(xiàn)在比較想做的,是在教學工作中抽出時間,真正住到花蓮的阿美族部落中去做研究:“我還是覺得,只有在那里生活,才能學好那里的語言?!?/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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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人物周刊 2024 第806期 總第806期
出版時間:2024年09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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