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寫 | 高艷津子與《形隱?不離》舞者是薩滿

稿源:南方人物周刊 | 作者: 本刊記者 鄧郁 實習記者 陸敏秋 日期: 2018-08-15

懸浮的太陽,水晶球里的人,格陵蘭島冰塊融化與水彩融合成就的畫作,水鐘擺在泵與電中創(chuàng)造出的不規(guī)則永動,水幕里若隱若現(xiàn)的彩虹……

共舞

仰起頭。你沒法不這么做。

橘黃色的光線,從天花板直瀉而下,中間巨大的金屬半圓如半輪日頭,也如一輪虹,懸在屋子的中心。一旦步入這間屋子,身上的所有色彩都成了黑白灰,紛擾也被吸走。

頭頂那面巨大的鏡子,將地面的你和身邊的他、她,全投射到了另一個界面。在橘黃色的普照和十幾米高度的拉伸之下,我們看到了一個略為失真、容易被忽略的自己。

最舒適的姿態(tài),自然得躺下。

北京,紅磚美術館的傍晚。藝術家埃利亞松展覽《道隱無名》的最后兩天,我連續(xù)兩晚來到這里。觀眾都知道,在其中的四個展廳將有一場北京現(xiàn)代舞團的表演。不知道的是,舞蹈將以怎樣的形式展開。好奇與茫然間,大家被引導著,面朝中央,坐在了第一個空間(舞蹈《光》)的大廳里。

“當——當——”

幾秒之后,鐘聲響起,一群年輕的黑衣舞者開始在我的身邊貼墻而走。目光如炬,身腿靈動。

定睛凝視間,一個眼神篤定的男舞者忽地從我身后靠近,貼著我的耳朵,輕聲道:“你看著我,我看著你?!边€來不及把我的微笑和吃驚傳遞給他,他已飄然而去,那一瞬間我瞥見了他手上三個“蟲”字的文身。

有的觀眾多少有點警惕、抗拒,不明就里。背部僵硬地坐著、觀望。舞者如精靈般過來,輕輕推動肩膀,示意,“可以躺下了?!?/p>

在普契尼歌劇《我親愛的父親》高音吟唱里,如爬行動物般,舞者們匍匐、扭動到了觀眾的身邊,前方男舞者腿上的毛發(fā)清晰可見。最后一夜,觀者人數(shù)較之前多出了一兩倍,舞者要費更大的氣力才能鉆進摩肩擦踵的觀者之間。

帶著喘息,舞者自然地擁抱了一個又一個陌生人。觀眾的驚喜、忐忑、不知所措,兼而有之。這些都被一一收入在如“上帝之眼”的頭頂鏡面里。

舞者藝潾說,她喜歡這種“環(huán)境即興”感——舞者和觀眾互為鏡像,共同完成了演出。

“這就是個長鏡頭舞蹈,內部蒙太奇啊?!笨赐甑谝荒坏摹栋嗽隆穼а輳埓罄谛稳葑约旱撵`魂被懟倒了。這種近乎暈眩的觀后感,甚至導致他要“出去抽根煙歇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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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話

“所有反應,都在我們的預期里?!闭璧傅木幷?、北京現(xiàn)代舞團(以下簡稱“北現(xiàn)”)藝術總監(jiān)高艷津子笑說。

但她沒有預料到自己受傷。

演到第三場時,她的膝蓋和半月板受傷,此后前兩幕表演時,她再也不能靜立一旁,觀察觀眾的細微表情和肢體反應。只能預先在第三幕空間做準備。

但這件舞者和觀者共同完成的行為藝術,“互動”貫穿在每一幕中。包括她受傷后的輪椅和轉場。

讓人意猶未盡的《光》之后,我們跟隨舞者,經過大廳和走廊走上臺階,進入了充滿光影的空間。在第二幕《影》里,你既能看到自己變形的影子,也看到了在恍如城市密林般的“籬笆”里起舞的舞者。他們偶爾會站在觀者身后,扶著他們起身,對著影壁做伸手或是側身的動作。

在歡呼著奔向出口之后,觀眾都以為這一幕也宣告結束。不料從那個出口走出了一個緩慢踱步的男舞者,手捧玻璃魚缸,如同祭祀者般虔誠,又帶著些許詭異。

我們隨著持魚缸者踏進了漆黑、也是最小的空間。沉悶的音樂中,閃爍跳蕩的“水鐘擺”曲線極大地制造著視覺的不適感。如若不是第三幕《風》獨舞者的精彩表現(xiàn),很難有人能扛過3至5分鐘與它的對視。坐在輪椅上的舞者高艷津子被人推至中央??v然黑暗迷離,我們也都能清楚地看到她左腿上的綁帶。

高艷津子時而以傷腿站起,時而伸開雙腿,躺在輪椅的扶手之上。像經受水鐘擺的鞭打,又像是在奮力書寫自己的命運。

“她真的受傷了嗎?還是只是道具?”有人問(一個多小時后,了解了真相的提問者為自己的冒昧而道歉)

舞畢,渾身濕透的高艷津子,如同雨中沐浴過的地母,緩緩走入觀眾中,隨性牽起一位,共同引導著大家走向最后一個場地。

最后一幕《水》時間最長,接近一小時。構架來自早年的一部成熟作品《水·問》。《水·問》的音樂中有不同的水聲,河流、雨、水滴,但看不到水。整個舞蹈過程中,懸在空中的巨石一直把舞者不停往下壓,像藕一樣壓到最下面。待石上的黑幕拉開,原來石頭非石頭,而是包裹著蓮花的淤泥。埃利亞松的水幕裝置,則在一個黑暗空間里制造出了一道不斷流淌的圓形水霧,如同天上之水,映出無數(shù)的彩虹光暈。屏障里外的人,你能看到我,我能看到你,真切而模糊,似乎觸手可及,卻又山重水遠。高艷津子于是將最厚重的編排放在了這個空間里。

舞者互相觸碰、纏繞、膠合又抗拒,粘連著的水汽,如同在命運的羊水中掙扎過,筋肉的舒張、沉重的吐納,讓這一幕和戶外潮濕的北京盛夏形成了強烈的互文。

一位觀者說,“到糾纏的最高潮處,我總也汗水滿面,稍稍回落之時,才會感到一絲水汽的清涼。浸沒在水中,我們都是水?!?/p>

從日出(或夕陽)的親切、向上,到光影的迷離,到獨舞時的搏擊,再到最后一幕,脫去身上的防御與矯飾,體會生命的七情六欲、喜怒哀樂,四幕連貫成了一個整體。

選擇這樣特別的一個空間體舞蹈,完全是一次偶然,也可說是受高艷津子身體里的本能驅動。

紅磚美術館距離崔各莊的北京現(xiàn)代舞團僅一站之遙,但她此前并沒興致?!艾F(xiàn)代的美術館,無非就是那些方盒子,都差不多?!彼姓J自己有成見。但6月來到紅磚,驀然發(fā)現(xiàn)了一個到處有玄機,紅磚與青磚之間有呼吸吐納的有趣建筑。

埃利亞松的展覽,則給了她另一重擊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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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形隱·不離》之《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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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數(shù)學家、物理學家,更是一個有想象力、有美學感和運動感的藝術家。鏡子、紫外線、光、水,其實你看他無非就用了這幾個東西,都是生活中有的。但是居然濃縮了一個宇宙的想象,零距離可以觸及?!?/p>

不在這樣的地方跳舞,去哪里跳舞?她告訴自己,也好像要開啟一個宣言:現(xiàn)代舞可以如此,好的現(xiàn)代舞也是當代藝術。

她立刻通過中間人,約見了紅磚美術館館長閆世杰。兩人在附近的咖啡館見面,素昧平生,卻很快揮手認定對方。她準備了簡歷,沒派上用場。閆士杰只關心她為何要跳現(xiàn)代舞,她的信仰與其來源。

半小時的見面,在埃利亞松展廳表演的口頭協(xié)議便告達成。6月底拍板,7月排練,7月下旬首演,到8月12日展覽和演出同時結束前,共演了10場。在北現(xiàn)23年的歷史上,如此緊湊的排演周期也屬罕見。

很多人關注和討論舞蹈表演與藝術裝置之間的融合度。進入埃利亞松的世界去跳舞,舞者是引領者嗎?高艷津子從《道隱無名》開始尋找,一開始以為,舞蹈應該是類似“道隱無形”才能與埃利亞松的展覽呼應。直到《形隱·不離》的名字出現(xiàn),才找到和這個裝置的關系:“這個濃縮的宇宙是一個巨大的空間,或者是空,每個人進入之后才讓這個‘空’飽滿了,有七情六欲了,如果沒有生命的進入,這個宇宙是空的,是半條命的。”

她覺得舞者就像薩滿,是一個巫?!霸诠爬?、鮮活、流動的生命的情緒里面,觸發(fā)自己的某一部分和溫度,讓自己的生命和宇宙合并在一起,而不是裝置和人的關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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瞳仁

拍照時,高艷津子向攝影師提出建議:“你看,這個‘時光隧道’就像眼睛一樣。我不在乎自己臉清不清楚,我想可不可以把我拍成一個‘瞳仁’?!?/p>

紅磚的戶外空間有湖,有迷宮似的建筑空間,錯落豐富?!皶r光隧道”則是她給一條縱深廊道起的名字。

廊道處在美術館最邊緣的位置。但圍墻之地,卻別有洞天?!澳莻€不斷的循環(huán)里不是一個封閉空間,上面都是有光進來的,每一個循環(huán)都能透氣,有植物有陽光,你能感受到光陰。無數(shù)眼睛的記憶就形成了時光隧道。另外,它里面有兩個球體,一個是全白的水晶球,反射互映出綠植的天光,當你看水晶球的時候,你就倒映在瞳仁的位置。還有個黑色的水晶球。這兩只眼睛,一陰一陽,是設計家的感覺還是風水?我不知道,但我看到了它的這種穿越感。”

瞳仁,也是她打量和體悟世界的角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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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形隱·不離》之《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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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著車的時候,一棟樓全亮著,看見一個人在窗戶那里站著,會想,這是個什么風景?“舞者的天線,時刻都是打開的。”

教現(xiàn)代舞愛好者打開身體時,她讓大家隨意走動,想象自己是一顆塵埃。很快發(fā)現(xiàn)有人眼中無神。她立刻叫了“?!薄?/p>

“塵埃不是灰塵,它是通透的、醒來的、提起來的狀態(tài),不是魂不守舍,它更接近于空靈。是正在出現(xiàn)一種生命展開的面貌,是生命最小的細胞,第一次睜開眼睛,眼睛是明亮的,你看到宇宙里有風,腳可以踩到地上,同時也可以空靈起來。塵埃沒有五官,所有的表情都是生命的整體?!?/p>

“宇宙、呼吸、塵?!保@些高頻詞一再地撞擊聽者耳膜,很容易給人“不著地、形而上”的錯覺。而熟悉她的人則了解,這是一個“天線”過于發(fā)達者的自然表達。

和絕大多數(shù)的現(xiàn)代舞舞者一樣,高艷津子從小也接受了傳統(tǒng)舞蹈的熏陶和歷練。但那根另類神經卻早早地露了頭。

《舞者高艷津子》一文寫道,在北京舞蹈學院進修編舞時,老師讓大家編作品,高艷津子穿著一條咖啡色的裙子,坐在把桿上,把裙子后面卷起來套住,說這叫“葉與風的對話”。因為風來了以后樹葉就會有反應,當風大的時候,樹葉就從樹上掉下來了,在風里滾動,跟其他的樹葉形成動作的呼應。說完后,她就從排練廳的把桿上落下來。編導被這個十來歲的姑娘震到了。

當時她還編過一個叫《男人的心》的舞蹈:女人是男人的心臟,是他心臟的一部分,所以他的每一個情緒,都會引動心臟的變化,男人的秘密就是被這個心臟泄露的,所以男人的心與男人是生長在一起的。她選的搭檔比自己大八九歲,“老到頭發(fā)都禿了,特有滄桑感的一個男人?!倍咂G津子演的,是那顆心臟。

時至今日,越來越多的現(xiàn)代舞已不去探究舞蹈背后的敘事、意義,創(chuàng)作者把身體當作舞蹈本體,或作為科學研究的對象,探索肢體可能達到的極致。服裝、音樂越來越簡化,性別消失,無從聯(lián)想,也不必多想。

高艷津子卻依然植根在她的故事世界和意義營造當中,并且大量地運用東方符號和意象:《二十四節(jié)氣·花間十二聲》,12個花開花落間的片段;《三更雨·愿》里,以花、鳥、魚、蟲、草的形式,來演繹喜娘的五世輪回;《談·香·形》里充滿俗世生活場景的對話;《十二·生肖》更直觀地以舞者的肢體騰挪表現(xiàn)動物的靈妙和神性。

在某種程度上,這是另一種冒險。龐雜既意味著精致繁復,也容易導向審美疲勞和過度解讀的結果。

但總有人能領略?!八浾f,《三更雨·愿》里的蚊子為了吸到愛人的血,不害怕被一巴掌拍死。我聽了全身都起雞皮疙瘩。就好像阿爾莫多瓦的電影《欲望的法則》,哪怕你只給我一分鐘,我也愿意。這思考使得她的作品帶有了普適性。”看過九遍《三更雨·愿》的電影人程青松說。

《形隱·不離》縱然沒有以上舞劇過于復雜的結構和編排,但也流露出創(chuàng)作者慣常的神秘色彩。

《水》一開場,在她拄著拐杖、繞著水幕逆時針行走兩圈之后,一群女舞者從黑暗中緩緩走出,將腰肢、髖部、四肢,慢慢地延伸。動作有力而又充滿韌度。

“津子老師只給我們說:你們就是最弱的生命,就是走不出水的宿命。一直在水里頭相互碰撞,依偎,在這條道路上去認同、磕碰、觀照自己?!蔽鑸F舞者藝潾說?!八屛覀兿胂笞约涸谒撞粩嗟厣L。每走一步,都會很沉穩(wěn)而輕盈,像腳踩蓮花。突然動起來的時候,好似有一條魚在你的耳邊游過,或者一群魚在你膝蓋、后背游過?!?/p>

每個舞者都收到了這樣的信息,但舞出來之前,高艷津子不知道會跳成什么樣,舞者自己也不知道?!拔覀兏髯圆恢?。只有觀眾看到。”

水幕里有很多剎那,舞團舞者陳功忘了自己是誰,不知道在做什么?!耙膊豢嚹_了,膝蓋也不伸直了。快淹死了、悶死了。好像是種贖罪?!彼f排演《水》時,高艷津子會和大家說到霧霾、疫苗等?!盀槭裁次覀冊谖璧笗r顯得那么痛苦?看到埃利亞松的展覽,你不知道誰把這個世界塑造成了一個煉獄?”

不光對舞者,高艷津子還熱切地鼓勵觀者聯(lián)想和思考。

有觀者表示,她在《水》里看到了男男、男女之間的關系,人與自己的關系,人與世界和時間的關系。這些回答讓創(chuàng)作者興奮。盡管,她制造或者撒播的這些秘密,是她與世界通靈的方式。

還有更多針對《水》的問題,不斷地提給她?!澳切┠榛▌幼?、歡喜佛的身姿,還有配樂是何訓田《波羅蜜多心經》,是佛教的隱喻嗎?”“女舞者手上的紅色印記究竟是什么?”“套在舞者頭上的黑色塑料袋又是怎么回事?”……

“我感覺您在說一個故事,能給我們講講這個故事嗎?”一位來自湖畔大學的企業(yè)家謙遜地問?!捌鋵嵞隳芏??!备咂G津子笑著,終于不再直接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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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行

在《水》這一幕里,舞者所在的水空間和觀眾席不過幾米之遙。女性舞者薄如蟬翼的外衣,男性舞者在腰間綁帶護身之外裸露出的飽滿肌肉,光潔的皮膚,舞動時劃過空氣的線條,連同他們臉上的汗滴,摔打與纏扭時發(fā)出的呻吟與吶喊,都迸發(fā)出一股最原始的張力。

“很多人都在談把靈魂留下,我覺得身為舞者,我要把我的肉身給保存下來。因為下一世我還想跳舞。無論是哪個靈魂碰到這個肉身,我都希望他能夠安然起舞?!?/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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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形隱·不離》之《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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演后談里,舞者陳功說完這句,忍不住樂了。觀眾的掌聲卻都讀懂了他的真誠和用心。

他第一次見到高艷津子,是北現(xiàn)為西安“佛骨舍利安奉大典”演出,來他所在的西安音樂學院選演員。

津子做了兩個八拍的動作,陳功和同學都驚了。

“動作并不復雜,就是類似一條魚,上半身在游動。但現(xiàn)代舞的動作不只是單純的柔軟。津姐她把這兩個八拍的點、線、面,軌跡交待得如此之清楚。小小的身軀里,跳舞那么有爆發(fā)力,有質感。像有魔法。”

陳功說,面試也好,排練也好,好多跳舞的人習慣了就是走走步子,不把勁兒都使出來。高艷津子淡淡說了一句,“你們不要被凡人世界的情愫所牽絆,你們是舞者,記住你們的使命。每次都要像初戀一樣去跳?!边@話他一直記到現(xiàn)在。

畢業(yè)之后他如愿考進了“北現(xiàn)”。跳了幾年,他發(fā)現(xiàn)自己與外界隔絕,不會社交了。這讓他有點恐慌。他想再試試其他的生活。

“津姐祝福我。還說了一句,希望你可以舞蹈一生?!?/p>

陳功以為再也不會跳舞了,帶著手上的“蟲”字文身,一頭扎進幾千里之外的版納雨林,開了一間可以跳舞的清吧。早上五六點爬起來進菜、做飯,陪客人聊天,喝酒,接著洗碗,又進貨。惟一的服務員也是因為喜歡看他跳舞才招來的。

“版納人時間不正點,隨時來了,點你跳你就跳。我雙魚座,又不會拒絕人。招來的姑娘還不會做飯,都得我來做。給他們做炸豆腐、干巴、牛肉絲。真心累?!?/p>

半年后,清吧關了。人比黃花瘦的陳功,到了西安一個會所做會員卡銷售。拉丁、肚皮舞,各種舞都教。社交技能明顯恢復,銷售業(yè)績也好到了可以升總監(jiān)的程度。直到他忽然覺得索然無味。

兩個月前,高艷津子接到了電話,“津姐,我都(快)30歲了,還能跳嗎?”

“你是在說我不能跳嗎?我從來沒覺得你離開過?!北人蟪?0歲以上的津子回答。

為了排練《形隱·不離》,陳功在家拼命舉杠鈴,做keep,希望把“有點發(fā)虛”的肌肉給練得好看些。

在跳《水》時,他忽然感受到,這幾年,他像水滴,融入了很多環(huán)境,可以去小溪、大海、湖畔。但人還是不能忘記初衷。陳功說,最后一天謝幕時,走到黑幕里面,他堅信自己再次回來是沒有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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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形隱·不離》之《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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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在仍屬非主流的現(xiàn)代舞圈里,也還有舞者在流失,轉行,或是被同行挖角。

高艷津子早學會了接受這些。她會在舞者勞累時允許大家在舞團的院兒里喝茶聊天,更會嚴苛地捶打。

“所有對自己的錘煉都不是地獄,是你要了解自己。一旦了解和把控了自己,那種幸福感是一般人得不到的,你會把自己變成一塊福田。好多人‘逍遙法外’,活得很好,但這一生都白來了。但有的人就不會,事情做了,就特別值,就為這個事,這一生就夠了。”

高艷津子的聲音有力度,但聲線偏薄,在人群中聽起來較為吃力,好像她把全部真氣都用在了以肢體和世界對話,嗓音因此受到“擠壓”。

走路時,她肩膀一前一后,身子略前傾;說話時習慣將臉偏向一旁,下巴迎出去,時刻透著一股不退卻、不松氣的勁兒。

那么多現(xiàn)代舞團,北現(xiàn)的特質是什么?“我覺得我們是有信念的團,認為舞者們是有使命的。反過來說,舞者是在使命中修行的。”

她又一次起身,不靠攙扶者來用力,而是自己用拐杖,一下一下,快步往前。

(參考資料:《舞者高艷津子》。感謝紅磚美術館、程青松及陳功、梓豪、藝潾、羅天對本文的幫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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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艷津子

貴陽人,土家族。北京現(xiàn)代舞團藝術總監(jiān)、編導、舞者,富有瑰麗的想象,善于從東方文化與自我經驗中汲取創(chuàng)作營養(yǎng)。2004年與劉索拉合作表現(xiàn)母女兩代情感的《覺》,并與母親同臺演出。2006年,接受威尼斯雙年展委約創(chuàng)作現(xiàn)代舞劇《三更雨·愿》,成為歐洲極受歡迎的現(xiàn)代舞作品,也成為此后北京現(xiàn)代舞團屢演不衰的經典之作。近年代表作有《水·問》《談·香·形》《花間十二聲·二十四節(jié)氣》《十月·春之祭》(與崔健合作)《十二·生肖》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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