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會 | 污水上的生活

稿源:南方人物周刊 | 作者: 本刊記者 歐陽詩蕾 實習記者 顧杰 日期: 2018-09-27

村民如何應對所處環(huán)境多年的水污染,這是一份來自陜西邊村的樣本

按:一個陜西邊村的水污染,因一個外來人的藝術展突然登上微博熱搜榜。媒體關注并報道,政府舉措不斷,當?shù)卮迕癯掷m(xù)數(shù)年的水污染自救拐進高速路段,尤其在生態(tài)環(huán)境部官員公開回應后,村民承受水污染的生活似乎可以終結了。

社交網(wǎng)絡與媒體的聚焦過去,我們在近三個月后來到當?shù)?,嘗試將這個鄉(xiāng)村里羊、人、莊稼與水的故事線前后延展。個案之外,我們試圖了解,網(wǎng)絡愈發(fā)在社會事件中彰顯重要性的時代,廣大基層村民(這個線上常常失語的群體)面對污染侵害時,如何應對自己所處的環(huán)境,以及聚光燈淡去后,如何消化自己曾經(jīng)承受的一切。他們能在何種程度上掌握自己的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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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羊沉默,人撇下了羊

三人杵在內院大門前,不吭聲,直勾勾盯著一頭羊。

羊站不太穩(wěn),身子癟,屁股連大腿的毛呈黃褐色、沾的泥灰成了團。

當我在9月上旬一個正午抵達這個陜北邊村時,正好闖入一場村民對羊的審判。由陜西省最北地級市榆林市的城區(qū)出發(fā),往北行60公里,到與內蒙古的省界線之前,586平方公里的沙地、林地、玉米田匯成一個名為小壕兔的鄉(xiāng)鎮(zhèn)。鄉(xiāng)里羊比人多,在下轄的17個村里,16萬頭羊由1.4萬村民分管喂養(yǎng)和售宰。

“我看它要死下咧?!卑腠?,一人開了口。

羊的主人薛金義點頭:“屁股拉稀,灌了十天多藥,還打針,不好,但就是不死?!?/p>

第三人語氣溫和,“肯定活不過這周了,今天周幾?”

幾條褲腿越圍越近,羊退得撞了墻?!拔壹医衲晁懒?0頭了,就拉稀?!薄耙妿最^了,這樣的明后天早上起來它就不動咧?!毖虮飫艃和鶋s,像要嵌進去了。

“你看它多久死?”羊主人忽然轉頭問我,語氣輕快,“我看今天下午就死下咧?!?/p>

兩個多月前,這個沉寂的鄉(xiāng)村因一個外地人在北京辦的藝術展而在網(wǎng)絡上得到了空前的關注。

舉辦展覽的“堅果兄弟”在村民幫助下,將村里采集的日常飲用水灌入一萬瓶農(nóng)夫山泉的空瓶中,其中9000瓶在北京798藝術區(qū)展出。經(jīng)媒體報道,展覽同小壕兔水污染問題一躍登上了微博熱搜榜。在媒體接力之下,困擾當?shù)財?shù)年的水污染問題被呈交到生態(tài)環(huán)境部的例行新聞發(fā)布會。7月26日,生態(tài)環(huán)境部水環(huán)境管理司司長張波在會上明確表態(tài),“督促地方嚴格依法處理有關問題”、“會繼續(xù)關注小壕兔鄉(xiāng)污染事件”。鄉(xiāng)里和村民們持續(xù)多年的水污染自救忽然進入高速路段。

聽說中央領導要來管村里水污染的事了,但薛金義不太清楚具體發(fā)生了什么。他不上網(wǎng),生活是眼前的一切,與“外面”的唯一聯(lián)系就是電視里的新聞聯(lián)播和武打片。

下午在田里割玉米稈時,薛金義只惦記著家里那頭羊,他總感覺羊下午得死了。自2008年3月,整個陜西開始封山禁牧,家里的羊去外面找食全由他代勞。10年里頭,薛金義感覺羊是一年不如一年,常拉稀、不吃食,獸醫(yī)說不出病因。家里四年病死了八十多頭羊,鄰居家家戶戶都這樣。

趕在新的病羊出現(xiàn)之前,薛金義這兩天賣了幾頭大羊。售羊往往得等過了秋冬,等羊貼完秋膘,千元一頭肥肥美美賣出去。他等不住了,“算不準的,你今天晚上圈羊了喂得好好的,等明天早上起來它就不動咧,就死下咧,就不會走咧。”秋冬前,羊六七百塊錢一頭地出了圈。

“三天兩頭死,我不敢養(yǎng)那個東西了?!边@張68歲的臉像門口那棵旱柳樹的樹皮,烈日里泛著褐色,樸質,發(fā)皺。他對著空氣兩手虛抱了一下:“就連這么胖的柳樹這幾年也死下咧。”

在許多村民看來,村里的樹、羊、人,一切都在被命運一視同仁地對待。近四年,每個村得怪病的人越來越多:皮膚病,腦梗,癌癥。病因被村民歸到肉眼可見的水上。

2006年,油氣公司在村里打了氣井;2011年起,內蒙古那邊的三家煤礦陸續(xù)興建投產(chǎn);約2015年開始,三家煤礦往外排污水,淹了田,濁水幾米深。

過去幾十年,小壕兔的羊和人一起吃玉米地的莊稼,喝井里打上來的水。這幾年打上來的井水都是發(fā)黃、泛油花的。沉淀過的水煮出來,鍋底還黏著一層濃稠黃泥,一股銹味。羊也和人一起受著,羊說不上話,人想辦法向村上面反映。

8月,政府安排的凈水器一來,羊就被撇下了,人喝凈水器的水,羊嘛,就接著喝井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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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熱鬧起來,復歸平靜

晚霞漫天,薛金義開著堆滿玉米稈的摩托三輪車回到家,想趕緊看看那病羊怎了。一進院,六十多只羊在三個圈里一起蹦,薛金義停步往圈里望,找到了那頭最健碩的羊,“哪個羊胖胖的,好好吃食,我就喜歡誰?!蹦穷^羊也望著他,顯然無法明白這一眼的深意。

他繼續(xù)快樂地說道:“最喜歡的,我就中秋節(jié)把它殺掉,家里吃掉它?!?/p>

站一旁的妻子愁眉看著他。人喝的水好不容易被凈水器解決了,喝壞水的羊,澆壞水的莊稼,“到時候都要進人肚子,一天兩天沒事,幾年下來人肯定又要出事?!?0歲的妻子幾個月前查出腦梗,一家人都覺得水脫不了干系。

村子里一定有什么大事發(fā)生。夫妻倆從二兒子那聽了些風聲,下午,40出頭的兒子剛從外地回到家,就抱著手機講微信。這一天,村里不少年輕人都有點緊張地盯著手機微信群的信息,榆林打擊假記者的鏈接被人丟進群后,“小壕兔曾水草豐茂志愿者群”的群友們在線上闊別重逢,熱鬧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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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金義收割玉米草喂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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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吳決定出面穩(wěn)定下大家的情緒。掌高兔村的村民吳彥榮44歲,全鄉(xiāng)都叫他“老吳”。他表示,自前年起向村里、鄉(xiāng)政府、區(qū)政府、市政府反映鄉(xiāng)上水污染情況無果后,今年開春,他和同鄉(xiāng)朋友換了個思路,托人請一位記者來鄉(xiāng)采訪?;ㄙM共計七萬元,報道至今杳無音訊。

老吳先在群里發(fā)了幾條語音,又打字呼吁大家不要在這件事上過多糾纏:“騙點錢能算什么?只要老百姓都站出來為自己說話,找證據(jù),就給我?guī)痛竺α??!睅孜秽l(xiāng)上群友私下向我表達了疑惑,“這么多錢老吳為甚不追責”,但沒人覺得應該在群里追問這位小壕兔鄉(xiāng)的“環(huán)保英雄”——這份聲望來自他三個月前的“義舉”,空降的外地藝術家堅果兄弟正是在老吳的幫助下,才得以將鄉(xiāng)里的飲用水運到北京辦展覽。

堅果兄弟1981年出生,清瘦,黑發(fā)過肩。三年前,小壕兔開始遭遇26公里外的煤礦場的工業(yè)排水時,他正在一千多公里外的北京,推著120公斤的工業(yè)吸塵器穿梭于地標性建筑物附近,從空氣中吸塵。

“霧霾本來是看不見的,通過時間把它變成空間,變成有長高寬的具體存在。不光是表達對污染的不滿,也是對一種循環(huán)利用的可能性的探討?!?015年末的一個傍晚,堅果兄弟在北京楊梅竹斜街一條胡同里,一邊請工人砌那塊他耗時百天收集的PM2.5、PM10等燒制的磚,一邊向我闡述他的想法。連著幾天,堅果兄弟和他那塊霾磚都在新聞頭條和微博熱搜里。

三年后,“堅果兄弟”在一串民生大事、明星動態(tài)中再次登上微博熱搜榜。6月28日,“新京報我們視頻”官方微博發(fā)布《近萬瓶污水在北京展出:你眼中的污水村民喝了十多年》僅三小時,微博搜索量達38萬次,視頻播放量三百多萬次。

因為堅果兄弟和媒體的闖入,整個鄉(xiāng)鎮(zhèn)靜緩的生活被攪動起來。村民們的心情又激動又緊張,互相傳播著相關新聞,熱烈討論。

“最初就是想有媒體來關注我們嘛,現(xiàn)在有很多媒體報道了?!崩蠀羌业墓褡永?,還擺著環(huán)保組織為他頒發(fā)的“小壕兔環(huán)保英雄”藍色獎杯。

假記者的事,錢既然已經(jīng)打水漂了,老吳覺得眼下群里“一有機會就開始抱怨開始吵”的情況更讓他心煩,當初堅果辦展覽并創(chuàng)建微信群時,他顯然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個走向。

首先外地藝術家在首都為小壕兔辦了展覽,接著不斷有記者報道,政府舉措持續(xù)推進,受了幾年水污染之苦的各村村民進入藝術家建的微信群后,都仿佛被注入了一股勁,有了依靠感。這股士氣在7月生態(tài)環(huán)境部的回應后達到頂峰:每當有人需要統(tǒng)計死羊數(shù)量或凈水器、深水井等相關數(shù)據(jù)時,群里信息幾秒內能竄幾屏幕。

高峰過后,群信息的關注點開始慢慢發(fā)散:尋物;刀郎等歌曲的分享;很多預覽圖是黃色圖片(實際是打擊貪污腐敗的內容)的小視頻……發(fā)廣告的,群主踹了幾個。后來村民發(fā)廣告時語氣越來越好,怪和氣的,群主也不好意思踢人出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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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彥榮去北京檢測水樣的前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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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在等待生態(tài)環(huán)境部承諾于9月底出來的水質鑒定報告。7月25日,國家生態(tài)環(huán)境部環(huán)境規(guī)劃院環(huán)境風險與損害鑒定評估研究中心完成了全鄉(xiāng)17個村、87個取水點水樣采集化驗工作,正在進行水質檢測分析,預計8月10日開展重點水樣點補充采集化驗工作,最終水質鑒定報告將于9月底完成。8月31日,小壕兔鄉(xiāng)所屬的榆林市榆陽區(qū)召開新聞發(fā)布會表示,將根據(jù)鑒定結果依法追究相關企業(yè)和人員責任。等待中,不少村民漸漸把信心由鑒定報告轉移到外地藝術家身上,群里微信頭像換成堅果兄弟的人越來越多,“群眾等你的好消息!”“為人民就得為到底!”也有人贊揚老吳,“吳艷云(吳彥榮)你是我們的公仆”,即使打錯了名字。

“一到網(wǎng)上都這么熱鬧的,實際上真正要人做事時,我一個人都找不到?!边@幾天,老吳的微信頭像來回換,從堅果兄弟到采訪他的記者到他與堅果兄弟的合照。

群里總是這樣周期性地熱鬧一下,感嘆號一個接一個地蹦,來自鄉(xiāng)上安靜的各個角落。

小壕兔鄉(xiāng)位于毛烏素沙漠南緣,是典型的風沙草灘區(qū)。它所屬的榆林市在黃土高原與內蒙古高原的過渡區(qū),系陜、甘、寧、蒙、晉五省區(qū)交界地,自古是兵家必爭之地——一直到新中國成立前。如今這里沒有硝煙。在微信群里,大多數(shù)人大多數(shù)時候和這個鄉(xiāng)鎮(zhèn)的各個角落一樣風平浪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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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汩汩地流,恰如鄉(xiāng)里的動靜

通往小壕兔鄉(xiāng)的路同樣平和。從榆林市出發(fā)的一個半小時車程,經(jīng)過油氣田和太陽能、風能發(fā)電廠,天高云淡。小壕兔鄉(xiāng)只有一條主干道,下午四五點,街邊店鋪就陸陸續(xù)續(xù)關了門。Oppo、Vivo手機的廣告小旗迎風飄揚,很少再有別的動靜。

自6月28日,小壕兔登上微博熱搜榜以來,一撥又一撥進出鄉(xiāng)上主干道的,除了從西安、北京、上海等地跑來的記者,還有市里的水質監(jiān)測人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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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彥榮展示檢測樣品水,左起:井水、沉淀后的水、自來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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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月29日,陜西榆林市環(huán)保局網(wǎng)站發(fā)布調查進展,對掌高兔村四戶村民家飲用水進行的采樣監(jiān)測結果顯示,水中鐵、錳含量均有不同程度超標,最大超標倍數(shù)為4.2倍。一天后,榆林市環(huán)境監(jiān)測總站的采樣檢測顯示,掌高兔等四個點的飲用水均未達到國家標準地下水質量標準中的部分要求。

6月30日,內蒙古自治區(qū)烏審旗旗委、政府責令門克慶煤礦、母杜柴登煤礦自即日起立即停產(chǎn)停建,并立即采取措施停止排水,確保礦井水規(guī)范處理,不外排外滲。

9月中旬,我來到小壕兔鄉(xiāng)北端那條與省界線幾近重合的公路,風嗖嗖地刮,路兩邊的荒沙地里沙柳、沙蒿亂長。朝北望,地平線上落著幾個小點,那是位于內蒙境內的母杜柴登煤礦。按照《關于責令門克慶等5座煤礦停產(chǎn)停建的通知》,內蒙的母杜柴登與門克慶兩家煤礦已停止排水。

這一處的公路段有兩條渠,一條渠的水正汩汩向南涌往小壕兔鄉(xiāng),另一條雖已被堵住了,公路南面那邊仍看得見水的涌動。

“水只有兩種方式,一個堵一個疏,再沒有第三種方式。”榆陽區(qū)委宣傳部常務副部長杜銀東在小壕兔武素村長大,工作后才進城,他覺得排水問題和地方沙土土質有關。“即使打壩堵起來它還是從地下滲漏過來,所以只能排、疏……從內蒙的水輸出來,然后通過水渠、暗管疏通,要么是輸送到污水處理廠處理后,進行循環(huán)再利用,但是它不能進水源地。”他表示,7月榆陽區(qū)委就已布置了水務局設計疏通的方案。水務部門正在做淹地排水的測量和前期的一些準備。“因為這個也不是一天兩天、一個月兩個月能把它做出來的?!?/p>

相比之下,凈水器的安裝迅速多了。榆林市榆陽區(qū)委宣傳部的數(shù)據(jù)顯示,截至9月7日,小壕兔鄉(xiāng)12個村共安裝凈水器3805臺。

“細細的,幾個小時還不夠吃飯,只能喝一點。”薛金義有點擔心新安的凈水器壞掉,已經(jīng)有幾戶鄰居家的都壞了,他不太會用,換濾芯又要錢。不少鄰居嫌凈水器麻煩,繼續(xù)拿井里的渾水做飯,井水一打一大桶。

“不知道應該怎么弄,應該請科學家來看一看,羊喝這個水,莊稼這樣子,是不行的?!毖鹆x帶我去看他的后院,兩個新刨出來的土坑在房子的墻根下敞露著,因為水表沒來,安深水井管道刨的坑只能繼續(xù)等。

目前,榆陽區(qū)安排的六個村的12口深井已經(jīng)打完,正在鋪設管道。杜銀東希望村民們能體會政府的難處,“水污染這個事情早幾年就已經(jīng)反映上來了,區(qū)上相關部門也在解決,因為受到財力的影響,就光今年這一個事件,小壕兔目前已經(jīng)支出五千多萬,財政上今年肯定是負債。”

雙方的單向輸出中,信息差和不信任互為養(yǎng)分,又交織出更多信息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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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杜柴登煤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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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shù)位村民表示,深水井挖掘不達標,原應有240米深,結果只挖到了120米深。杜銀東表示,深水井的標準就是120米,并且“打上來的水初步檢測的數(shù)據(jù)都是符合標準的”。

有村民把井水打上來裝進杯子里,向我展示水沉淀后的黃泥。杜銀東表示,井里打上來的水的沉淀物是浮塵細沙之類,這和近幾年的強降雨量以及獨管井的制造工藝有關。

幾位村民帶我到田里看田地的黑泥,說是以前煤礦排水的污染。杜銀東表示,發(fā)黑有多種情況,不能說都是因為煤礦的水。比如當?shù)赜蟹N“馬糞地”,是植被腐爛導致的,本身就是黑色。

至于全鄉(xiāng)這幾年頻頻出現(xiàn)的羊拉稀死亡的病狀,“原因多了。我現(xiàn)在沒辦法和你準確地說那就是水污染造成的,我也不敢跟你否定說那跟水污染沒關系。”在榆陽區(qū)委宣傳部辦公室里,杜銀東解釋到神情疲累。

他覺得老家近幾年的水泛腥、發(fā)嗆,“有一股銹味”,但“不要草木皆兵,如果草木皆兵那是很麻煩的”。

村民的訴求可以理解,水全是要吃進肚子的,難道能一直坦然喝下去嗎?“我不知道,因為沒有權威機構的檢測?!倍陪y東透露,7月初小壕兔鄉(xiāng)水質鑒定第二次取樣,委托了國家生態(tài)環(huán)境部環(huán)境規(guī)劃院環(huán)境風險與損害鑒定評估研究中心,“這是中國當前最具權威的一個檢測機構?!彼麖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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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榆林新三寶,煤礦、石油、天然氣”

自1950年薛金義出生起,“榆林有三寶”的俗語就已在小壕兔鄉(xiāng)傳頌,即韭黃、二毛子皮襖、軟糜子笤帚。薛金義也穿過二毛子皮襖,像電視節(jié)目里最典型的那種陜北漢子形象,扎頭巾,鬧秧歌,洋溢著三秦寶地的自豪。

隨著西部大開發(fā)的推進,榆林有了更響亮的名號,“中國的科威特”,榆林坐擁世界七大煤田之一的神府煤田,并有中國陸上探明的最大整裝氣田陜甘寧氣田。

豐富的礦產(chǎn)資源更新了小壕兔的俗語,“榆林新三寶,煤礦、石油、天然氣?!?/p>

2006年,中石化華北油氣分公司開始在小壕兔放炮打井。在村民的記憶里,打氣井最密集也在這一年。氣井管道鉆到地下幾千米,地面上只豎出個兩三米的鋼鐵樁。打井挖出的壓裂返排液,經(jīng)處理后就地固化填埋。

當?shù)卮迕癫恢肋@些地里壓出的天然氣會送往哪里,但薛金義喜歡那種轟轟隆隆施工建設的感覺,從他過去的生活經(jīng)驗來看,工業(yè)就是生產(chǎn)力和希望。

接下來,越來越多紅、黃、藍的樁子在小壕兔立了起來。

在小壕兔鄉(xiāng)東北邊的早留太村,48歲的村民劉自強帶我去看了一條泥漿鋪成的路,路面發(fā)灰。路邊坐落著幾戶人家,羊都被主人用欄子圈著,幾頭羊像狗一樣半趴在欄上,巴巴往外望。

“我們一開始不知道泥漿有毒?!彪x劉自強家不遠就有一個氣井,有時工作人員來松閘調氣壓,劉自強對噴出的黃色油霧也不在意——當初征地補了錢,他覺得油霧是需要接受的部分。

村里氣井多,壓裂返排液絕大部分處理后固化填埋了,井隊把剩余的用石頭水泥拌起來,拉到村里筑路,也給新路所在組的村民補了錢,一立方米補20塊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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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高兔村,通往村里的煤礦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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污染是羊發(fā)現(xiàn)的?!把蛏夏莻€路,一舔過一兩天就拉稀,一拉稀再幾天就要死??傊蛞惶蚓退?,我們就慢慢研究出這個問題?!眲⒆詮姼械接悬c慚愧,自己村沒人敢和村里領導們反映這件事,“村上說拿這個修路的,村上不發(fā)話,沒人說的。前面那戶羊死得都不養(yǎng)了?!?/p>

工業(yè)化繼續(xù)滲透著鄉(xiāng)鎮(zhèn)。2013年,《榆陽區(qū)推動工業(yè)經(jīng)濟平穩(wěn)運行實施方案》稱,將大力支持包括煤、氣在內的工業(yè)經(jīng)濟增長,并定下全年規(guī)模以上工業(yè)總產(chǎn)值450億元的目標。據(jù)《新京報》報道,中煤集團下屬(或控股)的門克慶煤礦、母杜柴登煤礦以及山東能源淄博礦業(yè)集團下屬的巴彥高勒煤礦,在2011年到2015年間先后在內蒙古境內的烏審旗興建投產(chǎn)。

三家煤礦與小壕兔隔了一條公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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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路南北的事物有了交集

時間在公路兩邊的相安無事中過去,直到2015年5月,母杜柴登煤礦通過一條跨省到陜西的水道,開始向小壕兔鄉(xiāng)排水。

“挖過省界,從我們陜西這邊就不挖了,不挖這水就隨便排開了?!闭聘咄么宓拇迕窭吓Uf。由于地形北高南低、沙土透水,位于內蒙古境內的煤礦污水全漫了過來,小壕兔鄉(xiāng)北端的掌高兔村首當其沖。

隨后,煤礦派人來村里協(xié)商。老?;貞?,最終的解決方案是,煤礦賠償村里五萬塊錢,村民把那錢分了。

煤礦水泛油、發(fā)黑,繼續(xù)排放,水量越來越大。自2015年起,掌高兔村數(shù)百畝田地被淹沒。水最大時,老吳家田里積水有一米高。村子東邊的大片林地被淹沒,大量沙蒿和玉米死亡。

另一個煤礦,巴彥高勒煤礦,則排水到了特拉采當村。2016年,村里的集體林地被淹,那里原種著冬天燒火用的沙柳。夏天還可以燒玉米梢子做飯,到冬天,村民盧拴仁得去隔壁神木縣買六七噸炭:“煤礦給有的林地補償,是一年一畝地七百來塊。我們一分也沒拿著。少數(shù)離煤礦近的人得了(賠償),人家就給離煤礦近的人,遠處的人就不給你?!?/p>

煤礦排水期間,村民們察覺到生活用水變渾變苦、發(fā)棕發(fā)黃,銹味,嗆人。他們相互聊起,才發(fā)現(xiàn)原來各家的羊都開始出現(xiàn)怪病,拉稀,最后死去。人得病這幾年也開始頻繁出現(xiàn),盧拴仁的父親2016年突發(fā)腦梗,數(shù)月后去世。

村里一兩個月會開一次村民大會,鄉(xiāng)上的駐村干部就坐在村委會。幾位村民回憶,村里“有膽子大的、有責任感”的村民反映“水不行了”,得到的回應是“煤礦是內蒙的,跟咱們陜西沾不上邊,管不了”,“你們商量著想辦法自救”。于是自救:田被淹了的,在周圍尚好的地上開點田,種點莊稼;田沒了,種不出莊稼喂羊的,偷偷把羊放出去吃一點草食。

劉自強本來還覺得有點幸運,避開了煤礦排水,雖然沙土滲水最終還是會漫到自己這來,好在田沒事。

然而,2016年六月初六廟會那天,村里300畝田一晚上全給淹了。

“沙漠里淹出個湖來?!眲⒆詮娐冻鲆谎噪y盡的表情。村里屋與屋隔得遠,村民都是耕地時見上一面,現(xiàn)在田一淹,更沒往來了。

西北旱地,降雨本是好事,但榆林這幾年降水量有些過大了。去年夏季,榆林平均總降水量比往年同期多80%,是1971年以來夏季降水最多的年份。劉自強擔心,原本填埋的中石化的壓裂返排液,通過煤礦漫水和大雨全被沖出來,最后造成鄉(xiāng)上的水污染。既然作祟的是雨,劉自強和村民們一致認定“天災是可以報告的”,但是六個老頭一起向村里反映,還是沒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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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還是要生活嘛”

不只村民郁悶,榆林市榆陽區(qū)人大代表、特拉采當村黨支部書記李蘭貴這幾年都在年初區(qū)人大會議時提意見。他表示自己得到的回應是“我們會管的,我們會調查的”。

受波及的村民去反映的部門級別越來越高,村里既然說“管不了”,一些村民便開始向小壕兔鄉(xiāng)政府、榆陽區(qū)政府以及市林業(yè)部門反映氣井、煤礦的污染問題。

終于,2016年底,榆林市疾病預防控制中心對小壕兔鄉(xiāng)史不扣村村民李貴堂家飲用水采取水樣。檢驗報告顯示:飲用水中鐵、錳含量數(shù)值較高,色度、渾濁度、臭和味、肉眼可見度不合格,其他項目均合格。榆林市環(huán)境監(jiān)測站對武素村兩口天然氣井場產(chǎn)生的壓裂返排液進行化驗,均符合國家《污水綜合排放標準》。

但羊繼續(xù)病著,田淹著,又喝著氣味發(fā)嘔的水,這樣的結果似乎不能讓村民安心。煤礦排水仍在繼續(xù)。村與村之間,開始互相挖水渠排水。

據(jù)《南方周末》報道,2017年5月,母杜柴登與門克慶兩家煤礦已經(jīng)因“向周邊低洼地存在外排行為”分別被烏審旗環(huán)保局處以10萬元罰款并要求立即整改。但環(huán)保局在此后復查中,發(fā)現(xiàn)兩家煤礦都沒有整改到位,當年6月對兩家煤礦分別處以按日連續(xù)計罰290萬元、190萬元。然而到了這一年年底,門克慶煤礦還是因為排放污染物被環(huán)保局處以行政處罰。

2017年秋天,老牛和朋友兩人開著一輛四驅皮卡奔去了內蒙古,考察母杜柴登煤礦和門克慶煤礦的排水情況。老牛說,考察回來,他就“水汪問題”與村支書通電話,說這次問題嚴重了,對方回答“管不了”。

老牛與村民們詳細溝通,包括老吳在內的一些有聲望的村民開始自發(fā)地合作,大學畢業(yè)在外工作的本村年輕人寫材料,有勇氣的村民自費到市里去各個部門反映情況。

2017年12月底,小壕兔鄉(xiāng)的村民通過網(wǎng)絡向陜西省環(huán)境保護廳投訴:中石化華北油氣分公司氣井施工維護期間造成村民高候家地下水污染。隨后,榆陽區(qū)環(huán)保局對此進行調查。

自救行動拓展到了網(wǎng)絡。2018年初,小壕兔鄉(xiāng)村民在微博發(fā)長文呼吁社會關注當?shù)氐乃廴炯懊旱V水淹毀耕地問題。發(fā)文次日,陜西省環(huán)保廳組織檢測機構對掌高兔村村民的飲用水進行化驗,結論是小壕兔鄉(xiāng)部分村的飲用水水質異常,飲用水中鐵、錳含量較高,已超出生活飲用水標準。

陜西省環(huán)保廳同時表示,鐵錳含量超標是因為當?shù)罔F錳本底值較高,中國石油化工股份有限公司華北分公司未對小壕兔鄉(xiāng)的飲用水水質產(chǎn)生直接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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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留太村,劉自強家被淹的田如今養(yǎng)了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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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五年之前,即榆陽區(qū)發(fā)文鼓勵發(fā)展煤氣的2013年,陜西省煤田地質局曾對小壕兔采煤區(qū)的地下水進行調查測試,結論是:該區(qū)域地表水水量大、水質好,經(jīng)殺毒消菌后可作為生活飲用水。

無論水是一直壞,還是被弄壞的,人、莊稼、羊總歸還要喝水?!吧钸€是要生活嘛,”劉自強每說到水污染的一個變故,都要這么總結一次。

今年3月開春,特拉采當村給村里每戶下發(fā)兩車黃土。在水淹過的土上,村民們撒下新土,攪一攪,翻了田,種上莊稼。而劉自強所在的早留太村,那些水深一米的莊稼地,顯然不是撒抔土就能解決的了。

陽春三月,劉自強站在沙地,望著面前的一汪水田,想,干脆養(yǎng)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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魚塘應時而生

9月中旬的一個正午,劉自強蹲在路邊最高的沙丘等我。見到我,他沒有說話,起身拍了拍手。皮卡車從路上開出去,太陽曬得人皮膚發(fā)痛,風吹上去很冰涼。

劉自強忽然把車一剎。

路邊水塘,遠遠有一個人坐著釣魚。小路邊停著中石化華北油氣分公司的大車。

“你們怎么老是在這里釣魚?”陜北話喊過去。

“我是第一次來?!睂Ψ狡胀ㄔ挊藴识蜌獾睾盎貋?。

“我上次就說了,你們不要在這里釣魚!”

“我說我第一次來?!?/p>

“你們不能在這里釣魚!”

“我不知道、我是第一次來。”

倆人像對山歌一樣,并且沒有任何進展。劉自強也講不出什么狠話,一口氣憋了半天,最后悶聲開車走了。

劉自強還在盼著排水。田淹了三年,人沒脾氣了,“不舒服也習慣了,生活還是要生活?!痹绱和断碌?00斤魚苗正在長大,一條有七八兩了。

路邊死水田全是這幾年暴雨時落下的,他所在的村4組淹了300畝田,組里原想打水渠把水通到地勢低一點的3組,村3組再往下到刀兔村,刀兔有個三營水庫,可以走榆溪河。

今年4月,政府計劃排水的事越傳越廣。劉自強當時在刀兔村干活,每天見到村民測量水位差距,水走的路線大體也定下了。“到夏天一下雨,刀兔和三營水庫的水位差八米,這邊的水就能放下來了?!闭麄€上半年,早留太村都恭候著夏天的到來。“最后叫老吳和堅果來這么一弄,全弄凈水器深水井去了,這個問題就又暫時放著了?!眲⒆詮娬驹谏城鹕峡嘈Γf話時一直遙望自己的魚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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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處氣井周圍也被水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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榆陽區(qū)8月31日對水污染問題的通報顯示,凈水設備和深井是優(yōu)先解決的問題,而煤礦疏干水外排問題,則是“下一步”要按照“一次性規(guī)劃、分步實施”原則統(tǒng)籌解決的。

不管天然排水,還是煤礦排水,處理速度都讓村民失望到放棄溝通。杜銀東解釋說,煤礦疏干水排放的前期設計規(guī)劃一直在進行,“好多工作都是前期的、背后的工作,所以你表面上看不見,你說這工作不做,不是這樣?!彼廴締栴},“前期已經(jīng)反映過,區(qū)上已經(jīng)安排水務局、環(huán)保局、衛(wèi)生局等相關部門做檢測。根據(jù)原來財政的情況,每年打一到兩個村的水井,已安排在十三五規(guī)劃里,原定十三五規(guī)劃末(2020年)時完全解決小壕兔鄉(xiāng)飲用水問題,且今年就已經(jīng)實施了一部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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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依然是個謎

“為甚能這么折騰?”特拉采當村支書李蘭貴擱下茶葉杯,疑惑地問我,這天中午他值班。

李蘭貴覺得,水質問題在整個陜北普遍存在?!懊旱V離我們不遠,就在我們北邊。(榆林)南邊就是一條溝兩三個煤礦,誰也沒說水污染,誰也沒說水不行。我去南邊,把那邊老百姓的水舀到這兒,感覺和這兒的水不分高低?!?/p>

“堅果兄弟來干了好事了,就打深井,就安凈水器。那個井花了大幾百萬,估計那個水要好了,不好那是混賬了?!崩钐m貴喜喝茶。他說,這幾年井水泡的茶喝起來發(fā)嘔,現(xiàn)在喝凈水器水泡的茶,嘴巴一股子甜味。

李蘭貴和杜銀東都表示,小壕兔鄉(xiāng)的水質問題可能與當?shù)卦刭|環(huán)境有關。據(jù)《南方周末》報道,山西省地質調查院副總工程師韓穎曾發(fā)表論文,提及晉陜蒙接壤區(qū)有獨特的天橋巖溶地下水系統(tǒng);中國地質調查局巖溶地質研究所發(fā)表的一篇文章稱,大部分巖溶區(qū)水中鐵、鎂偏高,主要是因為含水層巖石中鐵、鎂含量較高,而小壕兔是否屬于這種地貌范圍有待考證。

中國地質科學院巖溶研究所研究員鄒勝章在接受《南方周末》采訪時說,相關資料顯示北方的巖溶水中鐵錳元素含量相對比其他含水層高一點,但對小壕兔地下水最大超標數(shù)達到4.2倍感到意外,“不至于高這么多?!?/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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羊死了,村民還有金燦燦的玉米

那羊終是死了,比預計的時間多喘了一晚上的氣。

“活著的東西總是要死的?!毖鹆x覺得沒什么好傷心的,那天早上發(fā)現(xiàn)羊歪在墻角不動了之后,他就把它拉到院子后頭埋掉了。

小壕兔污染的事傳到千里外的湖北的一個山村里,堅果兄弟的七旬老父震怒,幾年前好好的廣告公司不上班了,去搞什么藝術,先是在北京做磚,現(xiàn)在又跑到陜西“不知道搞些什么鬼”。

“父母年紀太大了,老家做事是挺復雜的,怕得罪當?shù)厝寺??!眻怨值茉陔娫捓锔嬖V我。2018年的除夕之后,他回老家探望生重病的母親,發(fā)現(xiàn)老家喝的山泉出現(xiàn)嚴重水垢,“農(nóng)夫山泉”的念頭,其實是給家里水污染想的。

為收集證據(jù),堅果兄弟定期在群里發(fā)布“小壕兔水污染相關統(tǒng)計”的鏈接,他催促村民們“盡快提交,不會寫的,找朋友鄰居親戚幫忙寫”?!拔覀兪占乃胁牧隙紩玫蒙稀!睕]有太多人上心。

“當?shù)卮迕褚蝗f多人,按一戶人家四個人,起碼也有三千多戶吧,可現(xiàn)在只有兩百多戶填交了資料。”堅果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他不愿指責別人,但村民一邊在群里給他戴高帽,一邊對自己村收集水污染資料的簡單事情都不上心。整件事似乎被村民理直氣壯甩給了他一個外地人——實際上,堅果兄弟自己老家的水污染,上半年已經(jīng)因為村民向有關部門反映解決了。

小壕兔鄉(xiāng)上連著幾天陰雨,積云是被太陽扯開的。進入農(nóng)歷八月,全鄉(xiāng)都開始下地剝玉米了,薛金義凌晨4點下地,帶著一瓶凈水器過濾出的水。在早留太村,不少人穿著膠褲水鞋下水摘玉米。

到9月底,金燦燦的玉米將從曬了一個夏天的灰綠葉片中被刨出來,一堆一堆出現(xiàn)在村民院子里,和那個被村民、地方干部視為希望的鑒定結果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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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人物周刊 2024 第806期 總第806期
出版時間:2024年09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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