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丨笛安 如果不職業(yè)化, 怎么寫一輩子?

稿源:南方人物周刊 | 作者: 張宇欣 日期: 2019-01-12

“你可能有一點小天分,但很遺憾沒有自己以為的那么多。你要學習像對待身體的一部分那樣接納它,不要被它統(tǒng)治,也不要總妄想著去統(tǒng)治它。你知道它不可或缺,但是僅此而已。剩下的那簡單了”

從龍城到北京

作家笛安習慣把鄉(xiāng)愁寄托在高速公路上。

母親蔣韻對她說,第一次看到有人對高速路懷有如此感情。這并非笛安年少熟悉的風景,記憶中,家鄉(xiāng)大規(guī)模修高速至少是初中以后的事。“我一直都覺得,高速路的景色可能全世界都差不多,似曾相識。不知道為什么,我就是很喜歡?!?/p>

2009年,笛安研究生畢業(yè),從法國到北京生活。拿了駕照,作為一個“糟糕的新手女司機”,她白天不敢上路,晚上常常在機場高速練車。九年后,在她的新書《景恒街》里,男女主角夜晚驅車在機場高速散心?!八麄儌z可能是從霄云路準備上三環(huán),堵死了,只能岔出去。”笛安笑著解釋。

《景恒街》是笛安寫的第一本關于北京的小說。此前,她的故事大多發(fā)生在龍城,一個虛構的北方城市。污濁的空氣、永不缺席的沙塵暴是所有愛情的背景板,頻頻借敘述者之口帶出。 “沒有幾個人認為自己生下來是為了在這個鬼城市過一輩子——這城市潦倒也罷了,閉塞也罷了,最不可原諒的是連荒涼都荒涼得不徹底——滿大街粗制濫造的繁華讓人反胃?!薄陡鎰e天堂》的主角周雷抱怨過。龍城在風貌上很像笛安的故鄉(xiāng),山西太原。她的歸屬感很淡?!拔易约菏翘?,我們那兒的人都很祥和。但也就這樣,我不覺得我必須回去。”但她似乎也沒想好對龍城應當懷抱怎樣的感情,所以小說里總是有人逃離,有人留下,有人回來。

笛安的父母都是作家。父親李銳是北京人,年輕時到山西呂梁山區(qū)插隊,扎下了。母親蔣韻大學畢業(yè)于中文系,普通話是一項重要考核標準?!霸?0年代中國內(nèi)陸,突然聽到一個普通話異常標準、吐字清晰的爸爸在跟小孩講成語,大家都會回頭看一眼,那個時候我就覺得無地自容,好尷尬?!敝钡桨l(fā)現(xiàn)一個同學的爸爸是話劇演員,普通話也很標準,她非常開心。年幼的尷尬曾被夸張地移植到她的半自傳作品《請你保佑我》中:“我”的作家父母用排山倒海的排比句吵架,在菜市場吟誦和新鮮蔬果相關的詩詞歌賦,“不約而同地用一種無意識間雕琢過,并且精心修飾過的方式感受這個世界”,類似的場景總是讓她“羞愧到無地自容”。

笛安(右)與父親李銳(左)和史鐵生合影

笛安現(xiàn)在對這些表示釋然。“我知道了,有的人要為方言寫作,那我可能真的就為母語是普通話的人寫作,對吧?大家分工是不一樣?!爆F(xiàn)在,她一年回一兩次太原,太原話水平愈來愈捉襟見肘。

采訪中,她對龍城沒有太多的表達欲,“也許會寫,但是長篇暫時不了吧”;迅速否認了將之作為終生寫作對象的可能,“那個也很嚇人了,寫一輩子龍城。人家??思{至少寫的是《喧嘩與騷動》”;倒是主動提起她一個不太知名的中篇《威廉姆斯之墓》,作為不只寫龍城的佐證。小說的女主角從龍城來到橫濱,港口的風景排解了她獨在異鄉(xiāng)的孤獨。“港口城市的風景不要多么繽紛的,因為反正水手的醉眼看過去,沒有分別?!彼龑懙?。

離開生活19年的山西,笛安開始寫龍城;到北京九年,她成為了職業(yè)作家,終于決定為這個城市寫一本書?!拔抑皇窍雽懳沂煜さ模酝馊说纳矸輥磉@個城市并度過了一段重要歲月的一些人。你可以認為你屬于它,但是這個城市不屬于任何人?!?/p>

《景恒街》的靈感來源是笛安看過的一篇講述資本寒冬的新聞特稿。2016年5月,笛安找朋友搭線,認識了那篇特稿的作者魏玲。她們后來又進行了多次線上討論,“她說她想講一個當下北京的蓋茨比的故事,一個夢幻泡影的故事。年輕人真實地投入自己的生命在這里。最后所有人都是可憐的,沒有誰得其所哉?!蔽毫嵴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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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景恒街

笛安以擅寫家族故事而非單純傾吐情緒被一些前輩作家和學者認為區(qū)別于普通的青春文學作者。她的處女作《姐姐的叢林》就描寫了多種復雜的情感關系;“龍城三部曲”寫盡鄭家三代的離合,《南方有令秧》將一位守貞的年輕女子放置在一個徽州的大家族中。

“你很喜歡寫親緣關系的糾葛嗎?”

“現(xiàn)在也沒那么喜歡,感覺沒什么意思?!?/p>

《景恒街》和北京東二環(huán)CBD樓群中的一條街同名。書里的男男女女都是煢煢孑立的都市人,創(chuàng)業(yè)、投資、約炮、翻臉,毫不拖泥帶水。正如笛安在北京認識的大多數(shù)朋友,她們吃飯、喝酒、聊天,誰也沒見過誰老家親戚。女主角朱靈鏡是一位風險投資從業(yè)者,總的來說處事成熟,心態(tài)平和。

她將寫作習慣的改變歸因于自己的年歲漸長與新增的母親身份。一個長輩告訴她,“你這些年變化挺大,二十五六歲的時候感覺你就是一個精神不太穩(wěn)定的少女?!币粋€她24歲認識的朋友也說,“我那時候覺得這女孩子有神經(jīng)病?!彼切┠暧X得自己很正常,不過現(xiàn)在“性子肯定沉穩(wěn)一點。至少好像沒有人覺得我不正常了”。

只有少數(shù)場景流露出笛安過去的趣味。年會上,靈境為了給在酒店偷情的同事和上司Tony解圍,從高空爬陽臺到隔壁房間,打開房門,假裝自己是Tony的情人,對著一走廊的同事微笑——“那是我僅剩的曾經(jīng)的靈魂。我覺得讀者看得會開心,我自己寫得也很開心”,笛安為那個狗血場景的觀賞性大笑,目光閃動,有一絲得意。

她當初看到的特稿叫《入侵的消息已經(jīng)被證實》,里頭有位燒完了天使輪融資的創(chuàng)業(yè)者,把補貼新用戶的賬戶綁到了妻子的信用卡上,用戶數(shù)和妻子信用卡透支數(shù)同步增長。“這個細節(jié)特別心酸。這里面真的有一種光榮和夢想。當一個渺小的個體開始對這個有執(zhí)念的時候,等著他的可能多半都是悲劇。這個行業(yè)里個人命運的沉浮真的是很有觀賞性,對于故事來講是一個非常好的場域?!?/p>

《景恒街》的男主角關景恒是一位過氣的選秀明星,和同樣過氣的選秀伙伴搭檔想出了“粉蝶”APP的點子,到靈境所在的公司尋求投資。

笛安詳盡地寫下“粉蝶”的誕生、火熱、落魄。在這里,粉絲可以為自家偶像搖旗吶喊、花錢打榜,和經(jīng)紀公司對話,發(fā)表YY小說,最有影響力的粉絲能夠成為“藍粉蝶”,即粉絲領袖。笛安停筆很久,構思產(chǎn)品邏輯。蔣韻認為,這對于一部小說沒那么重要。有位職業(yè)粉絲看了小說提出質(zhì)疑,自己就不會用這樣的APP,有微博足夠了。

但笛安將它視為小說中一個重要的“人物”?!啊鄣袂閿骋粯哟嬖冢苯佑绊懼鴥蓚€人的情感和關系,你決不能把它不當回事。在想這個產(chǎn)品的時候,我的視角就漸漸地往關景恒身上走?!标P景恒曾被粉絲推到聚光燈的巔峰,又被拋棄、遺忘。他想用一個APP證明粉絲的意愿、明星的前途都可以由他操控,不惜抵押房產(chǎn)、陷害投資人,結果失敗。

“當然,他不會從另一個方向想,你就不是一個天生的明星。靈境知道怎么回事,你是一個觀眾,你也知道。但關景恒不認這個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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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求輸,行不行?

好些年前在一個不太出名的中篇《歌姬》中,笛安寫過一個落魄的選秀小明星。她這次給關景恒寫下詳細的人生前史:小城市普通家庭長大的學霸,有唱歌天分,不幸地在這條道走到黑?!霸谶x秀里,你能看到很多普通的孩子費盡一切力氣想去改變自己的人生,那是一種特別滾燙、特別火熱的東西。他們命運也不一樣,有的真的去開火鍋店,但我不認為這些人真的會做生意。對于關景恒來講,如果他不認這件事,他去干什么?”笛安說。

“‘他(關景恒)并不是那種真正的藝術家,一直是不小心地撿起了上帝從指縫間滑落到草地上的才華,他懂得這個領域的珍貴,但卻并沒有被賦予創(chuàng)造的任務,這就是他所痛苦的源頭,你們并不懂得?!蔽毫崮畛鲞@段原文,“你明顯就知道那不是情節(jié)編織,她是真的這么想的,寫到小說里是可以被識別出來的?!?/p>

大眾熟知的故事是:笛安從小被父母告知沒有寫作天分,直到19歲去法國念書,為了宣泄獨在異鄉(xiāng)的孤單,寫出《姐姐的叢林》。李銳和蔣韻驚覺她的文字“脫胎換骨”。

那時她不懂技巧,全靠直覺。“很多人都不太相信這是我第一次寫小說。第一次聽到這個評價好開心,好像我找到了我在這個世界上的位置。如果一個人在19歲的時候開始找到了這個,能減少很多的迷茫?!?/p>

不過,《姐姐的叢林》也誠實、充分地道出了笛安的精神困頓:姐姐安靜、乖巧,沒有任何天分,一直平庸地留在原地;妹妹極具繪畫天分,在眾人的夸贊中懷疑自己究竟是天才還是“不錯的普通人”;父親的碩士生三年來勤勤懇懇一心學術,最后兩個月,敗給了一個跨專業(yè)考博的天才男生。

“這真的是獨屬我個人的。當你發(fā)現(xiàn)你在某些事情上有一些才能的時候,你尤其需要一些時間去處理你和它之間的關系。這個關系不是那么好處理?!钡寻舱f。

寫《景恒街》的過程中,笛安每寫完或修改一章,就發(fā)給魏玲,魏玲會給出感性的反饋,過程持續(xù)到2018年7月。魏玲沒讀過笛安的其他小說,2016年6月收到第一章有些驚訝,“她居然可以在整個章節(jié)里保持著高分辨率,怎么會這么高清地看待世界?就像大家很日常地相處,其他人都戴著眼鏡,她戴著顯微鏡。”

寫完開頭,笛安停滯了一年多,2017年下旬才重新提筆。第二次動筆,她加入了靈境進入投資公司前的情節(jié):靈境所在的公司瀕臨倒閉,資方老板Tony伸出救命稻草。“我寫Tony出現(xiàn)在靈境公司的時候,就想她要為這個好運付出代價?!彪S著故事發(fā)展,關景恒的APP蒸蒸日上,和靈境相愛、閃婚。靈境時?;炭?,這樣的日子會不會突然消失?

“我就有過這樣的強烈的否認階段,這不是矯情?!?009年,笛安在法國趕碩士畢業(yè)論文時,《西決》意外地成為暢銷書,上市兩周便加印。她發(fā)現(xiàn)自己可以成為全職作家。此前,她篤定寫作養(yǎng)不活自己,不好意思要家里養(yǎng)活,又不知道畢業(yè)后做什么。三年后,她憑借“龍城三部曲”580萬元的版稅,在中國作家富豪榜排到第11位。

如笛安所言,“龍城三部曲”都是瓶頸期的產(chǎn)物,她很不滿意。自我表達的井水汲干后,那個年輕氣盛、三個月寫20萬字的作者消失了。她步履維艱,越寫越慢。“所有的痛苦是來源于,我知道什么東西更好,但真不是我知道了我就能做得到?!薄叭壳钡谝淮魏炇?,讀者的長隊從桌前排到書店外,“非?;闹嚒薄!靶睦镉刑貏e強烈的感覺,你們是不是搞錯了,那個人不是我,一定有什么地方出錯了。”

“這個過程其實你沒法和人分享。該怎么說呢?‘我真的特別難受?。 @句話一出來別人就覺得,你又在作什么?當時特別害怕,覺得我有可能就再也寫不出來了?!?/p>

她曾經(jīng)試著和父親交流,“我會不會以后不再進步了?”李銳回一句:“怎么可能!你還這么年輕?!?/p>

“但是你看,張愛玲最好的作品就是二十幾歲的時候寫出來的。人家還是真正的天才呢?!闭f這話時,笛安坐在北京三里屯一家書店,望著窗外的街景,一瞬間眼神放空。

一個損友安慰她,寫不好,也不會壞到哪去?!赌弦簟穼懙胶蟀攵危嬖V自己,就求輸,行不行?

2013年,《南方有令秧》動工?!安灰心敲炊嗟陌?,”笛安告訴自己,“你不能百分之百地供著它,精神會垮,你要學會正常地享受人生。你可能有一點小天分,但很遺憾沒有自己以為的那么多。你要學習像對待身體的一部分那樣接納它,不要被它統(tǒng)治,也不要總妄想著去統(tǒng)治它。你知道它不可或缺,但是僅此而已。剩下的那簡單了?!?/p>

2014年,笛安的女兒出生。從此地白天都用來照顧孩子,《景恒街》的寫作大多發(fā)生在晚上10點到凌晨兩點。她越寫越覺得,自我表達不重要,作者的情緒也不重要。“我跟寫作之間變成了更純粹的一個關系。你如果不職業(yè)化怎么寫一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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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照苦難非常虛偽

對笛安的采訪是在12月中旬。采訪前兩天,她獲得了2018年度人民文學獎長篇獎。12月初,《人民文學》相熟的編輯給她打電話:“跟你說個事,我們那個獎你聽說過沒有?今年給你了。先別說出去啊,過兩天才會公布?!薄鞍??真的?”

“寫這本書是為了讀者高興,沒想到評委高興了?!边^了兩天,笛安在和編劇史航的一次對談中又講到自己錯愕的心情。史航接著話頭調(diào)侃:“就像你在一個很小的群里發(fā)了紅包,本來只有我們這樣的人搶,突然某個德高望重的老同志也來搶你的紅包。大家都被取悅到了?!?/p>

好幾年里,笛安在媒體報道和文學批評中被頻繁稱作“連接青春文學和嚴肅文學的橋梁”。六年前,笛安被請去中國作協(xié)大樓10層開自己的作品研討會。“笛安有一個特殊的資源和使命、責任,肩負了我們這兒可能沒干好、中斷的,新文學以來的精英文學傳統(tǒng)怎么跟80后的寫作結合的問題?!睂W者邵燕君如是評價。

“那個時候非常尷尬,后來就決定不開了。請來這些前輩非要夸你也很尷尬,如果你被請去討論一本特別無感的小說也很尷尬?!钡寻不貞?。她現(xiàn)在每年也會出席三四次別人的研討會,“太多了也沒意思。我會很認真地看,然后發(fā)言?!?/p>

她不會主動看關于自己的文學批評,“我能大概看出來這段是表揚,那段是批評,但有時候評論家說話我真的有點看不懂,一個句子好長,不太知道他們這一句話到底主語在哪,我還得找半天?!碑斘腋嬖V她知網(wǎng)上有好幾頁關于她的論文,還有碩士畢業(yè)論文就叫《笛安創(chuàng)作論》時,她再次爆笑,面孔漲紅:“很荒謬,為什么論文要寫我!寫我都可以畢業(yè)!”

笛安七八歲的時候,李銳騎著二八自行車載她路過崇善寺,遇見一位沒有四肢的乞丐,整個下半身塞在一個小椅子里。李銳停下車,給笛安一塊錢:“你去給他,他真的需要?!币恢钡饺畞須q,笛安還會見到那個乞丐。

笛安據(jù)此寫了中篇《圓寂》,講述一個天生沒有四肢的人如何在乞討中度過半生。很多評論家贊揚這篇小說,但她現(xiàn)在認為它非常虛偽?!笆苓^一點點教育的人所謂的人文關懷、關照底層苦難,是可以按照配方來配的,換成是你,你也能寫,可能區(qū)別只在于語言上面。我當時沒有意識到,可得意了,一年半以后覺得好可怕。我沒在那個環(huán)境里生活過,不能假裝我很了解?!?/p>

以前的長篇現(xiàn)在回看也很尷尬。她現(xiàn)在還愿意靜下心看的是《莉莉》。莉莉是一只獅子,還在襁褓中,母親就被獵人射殺。她由獵人撫養(yǎng)長大,并愛上了獵人,面臨兩難?!斑@無意中用一個童話講了一些事兒,一個女人——作為獅子,用什么方式在面對人生的不測?!?/p>

“我寫中短篇的時候有時經(jīng)常會特別飛,跟寫長篇的狀態(tài)不太一樣,另一個人格就附體了?!彼f。

笛安很多年沒寫中短篇了。不過《景恒街》里,靈境投了一款有點白癡的小雪人游戲。小雪人要在規(guī)定時間內(nèi)救雪地下的麋鹿、圣誕老人、機器人等等,如果救起機器人,小雪人會瞬間被吹風機吹成雪花,Game Over;但機器人也有20%的可能感念小雪人的救命之恩,幫它進入下一關。史航說,他在這個游戲里看到了以前的少女笛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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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刊記者? 張宇欣? 實習記者? 聶陽欣

編輯? 周建平 rwzkjpz@163.com

頭圖 本刊記者 梁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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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人物周刊 2024 第806期 總第806期
出版時間:2024年09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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