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人丨阿多尼斯 整個世界都是我的面具

稿源:南方人物周刊 | 作者: 李乃清 日期: 2020-01-06

“歷史上偉大的文學(xué)家都擅用面具,比如莎士比亞作品中最富真理的那些話語,都是借瘋子之口說出來的。瘋子就是莎士比亞的面具”

閃亮地生活,創(chuàng)作一首詩;

前行,增加大地的寬廣。

——《風(fēng)中的樹葉》 最后一個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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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刊記者? 李乃清? 發(fā)自上海

編輯? 周建平? rwzkjpz@163.com

頭圖 王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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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世界詩壇享有盛譽的旅法敘利亞詩人阿多尼斯,自2009年首部中文版詩選《我的孤獨是一座花園》出版以來,贏得中國大批詩歌愛好者的青睞。2019年秋冬,阿多尼斯攜他的首部中國題材長詩《桂花》,開啟了第八次中國之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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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花樹,我要向你表白:你崇高而珍貴,普通又特殊,但又混雜于眾樹之間:這恰恰是你的可貴!”

11月3日下午,年近九秩的阿多尼斯現(xiàn)身上海民生現(xiàn)代美術(shù)館的“詩歌朗讀交流會”,五百多名詩歌愛好者從全國各地趕來,從中小學(xué)生到退休老人,從都市白領(lǐng)到城鎮(zhèn)商販,人們聚精會神圍坐現(xiàn)場,聆聽這位阿拉伯大詩人的朗誦。當(dāng)天恰逢“詩歌來到美術(shù)館”活動七周年紀念日,分享會結(jié)束,民生美術(shù)館館長甘智漪推出精美的大蛋糕,邀請阿多尼斯來切,老人拿起半米長的小刀,瞪大眼睛開了個玩笑——“這件‘武器’讓我有些緊張”。

“你看,我來自這樣的地方:那里的人們在吞食著被燉爛的往昔和夾生的未來。每一個城市都是一只被屠宰的綿羊,每一個屠夫都聲稱自己是天使。只有蛀蟲在克盡厥職。”

在阿多尼斯的詩作中,不只有“我的孤獨是一座花園”的曼妙詩情,也有“我的焦慮是一束火花”的批判意識。在當(dāng)今阿拉伯文化界,他是極少數(shù)堪稱“多重批判者”的知識分子。他既批判專制、無能的政權(quán),也指摘阿拉伯傳統(tǒng)文化中的沉疴積弊,并揭露打著各種幌子謀取私利的西方霸權(quán)主義和殖民主義。他對大眾、人民也從不無原則地附和,在紛繁喧囂的歷史關(guān)頭拒絕隨波逐流。當(dāng)“阿拉伯之春”運動方興未艾之時,他就一針見血地指出,許多叫喊著“阿拉伯之春”的人,正在“從刀劍、權(quán)力和金錢中覓取生活之道”。他對這場運動的質(zhì)疑,曾引起阿拉伯世界和西方許多人的誤解乃至謾罵。

“我和詩歌的關(guān)系讓我感到幸福,但我和世界的關(guān)系是痛苦的,這種痛苦也反映在我的詩歌中。我愿意犧牲我和世界的關(guān)系來換取我和詩歌的關(guān)系?!?/p>

分享會現(xiàn)場,阿多尼斯調(diào)侃道,詩人太過顛沛流離,在阿拉伯沒人愿意將女兒嫁給一個詩人。“但人們遇見詩歌,就像男女之間的愛情,火花何時燃起無法解釋。可以肯定的是,倘若沒有詩歌,我的人生就沒有意義?!?/p>

阿多尼斯雖然常年生活在法國,但他頗受阿拉伯文化傳統(tǒng)中對中國正面、友好的集體想象的影響。此前幾次圓滿的訪華經(jīng)歷,也加深了他對中國的友好感情。長詩《桂花》由50首相對獨立的詩作構(gòu)成,記述了阿多尼斯2018年9、10月間的中國之行,尤其是皖南和黃山之行的印象、感受和思考。在黃山,他看到“懷孕的自然”和“長有翅膀的石頭”,聽到 “孔子之鈴的余音”和“宇宙的吶喊”,在他筆下,“每一個詞語,都長出一簇有聲的花兒?!卑⒍嗄崴箤χ袊匀?、文化和友人的深情厚誼在詩中溢于言表。

1980年,阿多尼斯以黎巴嫩作家的身份首次到訪中國,撰寫了兩篇文章,記述他對當(dāng)時的中國的印象,記憶中那是“一個沉悶、封閉、傷感的中國”。三十多年后,他眼里的中國,“不是線條的縱橫,而是光的迸發(fā)”;他心中的中國女性,是“云翳的隊列,被形式的雷霆環(huán)繞,由意義的閃電引導(dǎo)”。

逗留上海期間,阿多尼斯接受了本刊記者的專訪。他穿考究的灰格呢西裝,頸項上系一條紅圍巾,滿頭蜷曲的銀發(fā)給人以躍動的印象。這位飽經(jīng)風(fēng)霜的老人銳敏地審視著這個世界,他像兒童一樣感受,像青年一樣愛戀,勇敢而自由地分享。采訪臨近尾聲,阿多尼斯狡黠地笑笑,留了個懸念——“中國在我心目中還有更加具體更加私密的一種情感,我還沒動筆開始寫呢!我對中國的女性有種獨特感受,也許今后會寫關(guān)于中國女性的組詩?!?/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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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詩歌不是一兩條線,而是一個網(wǎng)絡(luò)

人物周刊:去年10月你登游了黃山,這次在民生美術(shù)館朗誦詩作,你選的第一首就是《我和黃山在傍晚的對話》,詩中反復(fù)寫到“陰影”這個詞,你還發(fā)問:“為什么我們的影子不跟我們相似,而是我們跟影子相似?”說說這個隱喻?

阿多尼斯:這個問題問得很好,這涉及到一個世界觀、哲學(xué)觀的問題。一個東西和它的影子是什么關(guān)系?應(yīng)該是影子從屬于事物。為什么我們跟我們的影子相似,跟一種從屬物相似?為什么我們是從屬于別人的?跟影子相比,事物的本源更重要,因為影子是虛無的東西,為什么我們像這種虛無縹緲附庸于別人的東西,它有批判意味。

人物周刊:同樣在這首詩中,你建議阿拉伯人重新審視“登高”的含義,對于登高這一行為,你有何特別感受?

阿多尼斯:阿拉伯很多人認為最高境界的登高就是升天,但在我看來有比這更偉大的攀登,正如我在詩中所寫的:“我建議:天空應(yīng)該去探望大地,尤其是阿拉伯的大地??墒?,那是一塊無所事事、只會空談的土地?!笨赡芤驗槲沂莻€阿拉伯人,我們位于東西方交匯之處,從地理和文化上來說,這種交匯非常復(fù)雜。作為今天生活在阿拉伯世界的一個人,又與古代和未來有一種非常復(fù)雜的關(guān)系。我們阿拉伯的傳統(tǒng)文化是一元的,我曾在詩里寫道:“你滿腦子想著擁有天上的樂園,就不可能同時擁有大地的詩篇?!睆奈宜枷氤墒扉_始,就拒絕這種一元論,甚至拒絕二元論,我主張多元論,我的詩歌不是一條線或兩條線,而是一個網(wǎng)絡(luò),所以看待事物時,我不僅看到東方,還看到了西方,不僅看到天空,也看到大地,我的視野更開闊。我的理解是要把大地轉(zhuǎn)變成天堂,建設(shè)大地,而不是建設(shè)虛幻的東西,此外,人在精神上不斷完善自己,這才是真正的登高。

人物周刊:提及登山,我們中國人有句古話,仁者樂山,智者樂水,不知你聽說過嗎?對于山和水,你個人有何偏好?

阿多尼斯:山和水恐怕是一個兩難選擇,因為離了水的山?jīng)]有意義,離了山的水也不美了,通常我選擇一樣?xùn)|西,意味著它是更好的,但在我看來選擇可能往往帶來一種貧乏,它抹去了事物本身的這種矛盾和辯證。比如說有人問你更喜歡白天還是黑夜,在我看來,有時候黑夜比一切白晝都更明亮,有時候白晝比一些黑夜都更黑暗。又比如說,在敘利亞內(nèi)戰(zhàn)時期,有人問我,你選擇敘利亞政權(quán)還是反對派?我兩者都不選,對我來說這兩者都是墳?zāi)埂?/p>

人物周刊:《我和黃山在傍晚的對話》這首詩作末尾,你最后發(fā)問:“我的故友只喜歡他的類似物。黃山,請告訴我:在這樣的苦難中,人如何能夠生活?”

阿多尼斯:苦難是什么?正如前一句所談到的,“我的故友只喜歡他的類似物”,這里的苦難指的是雷同,在我看來,機器跟機器都不應(yīng)該是一樣的,更何況人?最大的苦難就是人的獨特性被扼殺了。

人物周刊:你曾說,“這是一個糟心的時代,它的臉上長滿疙瘩?!泵鎸嚯y和這個“糟心的時代”,你覺得人應(yīng)該如何應(yīng)對?

阿多尼斯:人的核心意義是什么?我認為人應(yīng)該改變時代,使這個時代無論多么現(xiàn)代化,都更具有人性、更具有人道。只有通過愛才能讓你更完善。在我看來,愛集歡樂和憂傷于一體,一個人快樂到極致可能會哭泣,愛就是這樣的瞬間,歡樂往往是短暫的,憂傷是長駐的。愛,并不意味著一種治病的良藥,而是不斷冒險、不斷追求。愛會讓你痛哭,讓你傷心,但愛也會讓你快樂,讓你感到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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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看來,女人更具有革命性

人物周刊:我們都聽說過你的傳奇經(jīng)歷:13歲時夢到自己給總統(tǒng)讀詩,對總統(tǒng)說想進學(xué)校學(xué)習(xí),后來美夢成真,終于進了學(xué)堂。人們說,詩人有預(yù)見未來的能力,你怎么看?你最近做的最奇異的夢是什么?

阿多尼斯:我不認為自己有預(yù)見未來的能力,如果說能比別人更早地意識到某些問題,這個是有可能的。我很少做夢,我的實際生活就是一場不斷持續(xù)的夢,因為我老是懷疑自己是不是在夢中,我就沒有再去做夢中的夢了,也可以說我13歲那個夢到現(xiàn)在都沒中斷過。

人物周刊:在你那首詩作《祖國》中,有一句“為那像云彩一樣綠色地死去/臉上還張著風(fēng)帆的父親”,阿拉伯世界認為綠色是吉祥的顏色,這背后有何寓意?

阿多尼斯:綠色確實是阿拉伯人喜歡的吉祥色,我父親離世時可以說沒有受太多折磨,這里“綠色地死去”也許有一層吉祥的意味,另一方面,我認為父親應(yīng)該活更長時間,但他沒有活更長,離世時正值壯年,就像春天一樣“綠色地死去”。

人物周刊:你曾說過,“紅色是代表生命的顏色”,我發(fā)現(xiàn)你特別喜歡戴紅圍巾,紅色是你最喜歡的顏色嗎?

阿多尼斯:哦,如果一定要讓我說喜歡什么顏色,可能是黑色(用力地指指地面),因為黑色是萬物的本源,所以,當(dāng)我說我喜歡黑色時,實際上也指我喜歡一切顏色。戴紅圍巾是因為我戴了黑帽子,有時我覺得要跟原來的老相好黑色角斗,表達下我對紅色的熱愛。我一直戴帽子,哪怕再年輕些的時候,我老覺得身體別處不怕冷,但我的腦袋怕冷,上了歲數(shù)以后,我覺得必須要戴個帽子,否則腦袋會著涼。

人物周刊:你剛剛提到了父親,可否也介紹下你的母親,她是怎樣一位女性?她對你的藝術(shù)創(chuàng)作有何影響?

阿多尼斯:我的母親名叫哈斯奈·里雅希,2014年去世,她活了107歲。她和我父親不一樣,父親教我讀《古蘭經(jīng)》等等,我的母親是文盲,不會讀寫,但她對我的影響非常大。母親在我眼里就是自然的縮影,我現(xiàn)在回憶母親,就聯(lián)想起山、水、森林和星辰。她很少說話,但對我的影響是深遠的,我現(xiàn)在還清晰地記得她的眼神,在我看來,父親教授我文化,母親則是自然的一部分,她在我的心目中就是一道光亮。

人物周刊:我發(fā)現(xiàn)你經(jīng)常引用蘇非派大師伊本·阿拉比的名言:“一切沒有陰柔之氣的地方都不值得留戀。”陰柔之氣關(guān)乎女性氣息,你似乎是一名女性主義者?

阿多尼斯:這個問題我有兩方面的思考。首先,我反對父權(quán)文化,父權(quán)文化中幾乎都有共同說法,認為女性是萬惡之源,是原罪,我徹底反對這樣的宗教文化傳統(tǒng),這種觀念是對世界的歪曲。如果說女性的子宮是萬惡之源,怎么會生下先知和圣人?所以這種觀點我是完全拒絕的。再談一下我對世界的認知,世界由男女構(gòu)成,男女是完全平等的,有人說男的某些方面比女的強,但這跟一些男的比另一些男的強、一些女的比另一些女的強一樣,不能就此認為男的就比女的強,女的應(yīng)該成為男的附庸或處于從屬地位。男女共同構(gòu)成了世界的本源,所以,我強調(diào)女性,是對父權(quán)主義或男女不平等的反駁。

人物周刊:加西亞·馬爾克斯認為,婦女以鐵的手腕維持著世界的秩序,男人以狂熱魯莽的行動闖蕩世界推動歷史,你怎么看兩性的歷史作用?

阿多尼斯:我覺得他這樣說不對,因為這好像是說婦女只會維持秩序,不具備革命性似的,但歷史上多少偉大的革命婦女證明了這個話是不對的。相反,我感覺男性可能更反對革命,更主張維持現(xiàn)有秩序。在我看來,可能女人本性上更具有革命性。首先,女性,無論東西方,在傳統(tǒng)中都受男權(quán)文化的壓抑,所以她一直在沖破主流文化,更具備革命性。第二,母親和孩子的關(guān)系比父親和孩子的關(guān)系更緊密,為了給孩子找到一個更好的未來,她可能對現(xiàn)狀更不滿,更要去努力創(chuàng)造未來,這就意味著革命。我有時會想,今后科技發(fā)展到一定程度,有朝一日,世界或許可以沒有男的,但不能沒有女的,因為可以有人造精子,但沒有子宮就不會有人類?,F(xiàn)在可以預(yù)知女性生下來是男是女,將來有可能因為男的老打仗,就不要了。

人物周刊:你對當(dāng)前極速發(fā)展的高科技怎么看?

阿多尼斯:首先我是支持的,我樂意看到科技的進步,無論進步到什么地步,這都表明了人類具有巨大的創(chuàng)造能力,我不害怕任何科技的進步,但我擔(dān)心的是科技進步的目的是什么?是一切機械為人服務(wù),還是人變成了機械的奴隸?這是我一直擔(dān)心的問題。隨著科技的發(fā)展,我希望人利用科技來為人類的進步和幸福謀福利,而不是有朝一日人自己也異化成了機械,甚至成了機械的奴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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莎士比亞最富真理的話語,都借瘋子之口說出

人物周刊:你一直在世界各地旅行,旅行對你的詩歌有什么意義?

阿多尼斯:我很喜歡旅行,因為“旅行讓身體的四肢連接起天際的四肢”,旅行意味著你去到不同空間,去了解那些空間中所隱含的秘密,這讓你的人生和詩歌經(jīng)驗得到更新,也讓你更了解自己之前的各種人際和社會關(guān)系等等,“真理總是與啟程者同在”,總而言之,通過旅行讓你了解更多未知的事物,也會激發(fā)你更多的求知欲,旅行是進一步了解世界和人的一種方式。更重要的是,你旅行去過很多國家,有些國家去了一次就沒有再去的愿望,另一些國家,你每次去,都會產(chǎn)生更強烈的再去進一步接觸這個國家的欲望,這就是為什么我一次又一次地來到中國,還想再來,每次都能了解到新的東西,而且讓我產(chǎn)生更多了解它的愿望。

人物周刊:在早期詩集《大馬士革的米赫亞爾》中你自比米赫亞爾,2017年你參照荷馬史詩《伊利亞特》的樣式完成新作《阿多尼亞特》,以阿多尼亞特之名寫就詩歌體文化自傳,說說你詩人的面具?你有多少個分身?

阿多尼斯:你問我有多少個面具?整個世界都是我的面具。你提問,我回答,你成了我的面具,但這種面具不是遮蔽,而是賦予人更多說話的勇氣,也讓人以更多不同的方式和可能性表達對世界的看法。比如我寫詩時,以一位女子和以一位男子作為面具說出的話是不同的,借哲學(xué)家和借乞丐的面具說出的話也是不同的。不光是我,歷史上偉大的文學(xué)家都擅用面具,比如莎士比亞作品中最富真理的那些話語,都是借瘋子之口說出來的。瘋子就是莎士比亞的面具。

舉個例子,我兩年前出版了一個詩劇《女人身體上撕裂的歷史》,我借用了一個面具:亞伯拉罕之妾夏甲。亞伯拉罕原配是撒拉,夏甲是她的使女,撒拉生不出孩子,讓夏甲生了孩子,但夏甲后來被拋棄了。我那本詩集以夏甲的口吻來表達我的批判和不滿,你看,夏甲就是以一個女革命者形象出現(xiàn)的,我借這個面具表達對世界的認知,有英國劇作家正嘗試把它編成一個現(xiàn)代音樂劇。

人物周刊:你一生的創(chuàng)作都在重新審視阿拉伯傳統(tǒng)文化和詩歌,在此基礎(chǔ)上建立阿拉伯新文化、新詩歌,你理想中的阿拉伯新文化是怎樣的?

阿多尼斯:阿拉伯語里“理想”在前方,理想的新文化永遠在前方,沒有完美,完美的東西永遠在你前方。說到阿拉伯文化,阿拉伯社會實現(xiàn)進步必須做到兩點:第一,政教分離,把宗教視為純粹的個人體驗,個人有信仰任何宗教的自由,但作為國家、社會和政權(quán)跟宗教沒有任何關(guān)系,既不代表宗教,也不代表教派。第二,所有阿拉伯人在各方面都享有平等的權(quán)利,國家應(yīng)該實現(xiàn)法治,這些都是社會進步的基本要素,必須實現(xiàn),阿拉伯文化才能發(fā)展。

人物周刊:我看近兩年你的一些采訪回答,感覺你對未來不太樂觀,你覺得自己是一個悲觀主義者還是一個樂觀主義者?

阿多尼斯:我平時不太喜歡用悲觀或樂觀這種說法來形容自己,對我來說,悲觀主義者可能認定人是無能的,這點我并不同意,樂觀主義者對當(dāng)前實際情況則缺乏一個實事求是的看法。我更主張人有一種現(xiàn)實意識,對這個世界和人有冷靜的認識。在我看來,人在本能上既具有進步、創(chuàng)造的本能,但也有霸凌的本能,我希望人能夠發(fā)揮追求進步的創(chuàng)造的本能,總體來說,我相信人作為世界的中心,作為對自己對世界負責(zé)的存在,他還是有能力讓未來世界變得更美更豐富的,我自己作為人類的一員,我的一生,還有我的許多同道者也都在為這個目標(biāo)努力。

人物周刊:“憤怒出詩人”,什么事會令你憤怒?耄耋之年,你還憤怒嗎?

阿多尼斯:憤怒,但不恨。我不是有時憤怒,而是一直在憤怒,我首先是對自己憤怒。對一個詩人來說,真正有意義的憤怒,必須始于對自己憤怒,因為我無法實現(xiàn)我的許多夢想,為什么我做不到?我為之憤怒。如何處理或?qū)惯@種憤怒?寫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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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薛慶國先生的現(xiàn)場翻譯;實習(xí)記者杜莉華亦有貢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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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人物周刊 2024 第806期 總第806期
出版時間:2024年09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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