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會丨尋子十五年 “梅姨”拐賣案中的父親申軍良

稿源:南方人物周刊 | 作者: 張明萌 日期: 2020-03-21

“那晚他(申聰)聊到,他也知道整個家庭為他付出了很多,但這么多年我一直都在外面找他,對兩個弟弟不公平。他說等我們回去,要和弟弟一起好好學習,說你也能多陪陪我弟弟了”

本刊記者? 張明萌? 發(fā)自廣州? 實習記者? 曹彥? 圖? 受訪者提供

編輯?周建平 rwzkjpz@163.com

頭圖:2020年3月6日上午,申軍良和妻子、弟弟開車去往廣州的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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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3月7日,在廣州市警方的幫助下,申軍良見到了16歲的兒子申聰。

15年前,老家河南的申軍良在廣東從事企業(yè)管理工作,與家人租住在廣州增城。1歲零1個月的申聰被偽裝成鄰居的人販子強行抱走,下落不明。從那時起,申軍良開始了尋子之路。

2016年3月至4月,五名涉申聰被拐案犯罪嫌疑人(張維平、周容平、陳壽碧、楊朝平、劉正洪)落網。2017年6月,張維平供述了從2003年9月至2005年12月這兩年間,在廣州市增城區(qū)、惠州市博羅縣拐賣兒童九名的罪行。

他們只搶男孩,選擇出租屋下手,確認目標后租在附近,主動靠近家屬和孩子,獲取信任后伺機而動。

據張維平交代,九名兒童均通過中間人“梅姨”完成交易,一名賣到惠東縣大嶺鎮(zhèn),其余八起交易均在紫金縣完成,費用為10000到13000元不等。每次交易,“梅姨”收取1000元介紹費。張維平供述,“梅姨”當時約四十五六歲,短頭發(fā),講粵語,語速較快。此外,他不知道“梅姨”的真實姓名和真實身份。

至今,“梅姨”仍未歸案。廣州警方稱,目前暫無證據直接證明“梅姨”是否存在。

九個家庭都因兒子被拐而生活劇變,其中八個家庭已經開始了新的人生,唯有申軍良從未停止過對申聰的找尋。

他與他的家庭因此付出了巨大的代價:他失去了原本從事的企業(yè)管理工作,欠下50萬外債;妻子患上精神分裂癥,近幾年病情才趨向穩(wěn)定。申軍良因找尋申聰常年不在家,母親幫忙照顧妻子和兩個孩子,父親則以70歲的高齡在家鄉(xiāng)耕耘十畝地以幫補家用。

他們一家住在濟南一間租來的毛坯房里,四周都是水泥墻,有幾張用繩子綁起來的舊凳子,地上常年堆著一摞尋人啟事,上面是被證明無用的“梅姨”畫像。

2019年底,兩名被拐兒童在廣東河源紫金縣被找到。

其中一個家庭,父親早在11年前尋子無果后,從火車上跳車身亡。

與親生母親見面后,兩名兒童都回到了紫金。申軍良心中的希望再次被點燃。

廣州市公安局新聞辦公室于2020年3月6日晚上9時30分通報:3月4日,增城警方在上級公安機關的指揮和梅州警方的支持配合下,經過十幾年的不懈努力,終于尋找回15年前在增城被拐的少年申聰。

與兒子相處一周后,申軍良接受了《南方人物周刊》的專訪,以下為他的口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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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個N95,都留給申聰

2020年1月18日,我接到了濟南當地公安局的電話,跟我核實在濟南住了多少年、住在哪里。掛電話后我覺得很突兀,馬上想到是不是申聰找到了?

打電話給廣州的警察確認,得到肯定答復。那時候是下午三四點,我說我明天就來廣州。我說一定要讓兒子回來過春節(jié),一邊說一邊流眼淚。

對方說你別來,我們過來,還有些DNA要復核,也有一些程序要辦。當時也快春節(jié)了,對方說春節(jié)前應該做不完,計劃是正月初七上班第一天馬上來做這件事,再過大概兩三天,到初九初十我就可以見到申聰了。

我激動得不行,走到我兒子睡覺的房間,猛拍里面的床——2016年3月,張維平落網了,我當時覺得申聰肯定很快就可以回來了,為他置辦了很多東西,這個床就是。

我打了得有一兩百下,拳頭咣、咣、咣,也不知道是興奮還是發(fā)泄。

過了兩三天,警察來了,把工作計劃說得很清楚,還在他手機上給我看了申聰現在的照片。照片里的申聰跟小時候一樣,只是比那時候大了點。

他們走了以后就是春節(jié)了,每年我們大年初一第一餐,都會留一個位置、空一雙碗筷給申聰,今年也是一樣。但今年總想著他能不能快一點回來,非常著急、煎熬。

更讓我難受的是,初七早上我收到通知:原定行動因疫情推遲。

那段時間,我每天就做兩件事情:

第一是看疫情狀況,每天新增了多少,每個地區(qū)有什么變化。之前聽說申聰被賣到了河源,我就重點看河源的,也看廣東省的。我怕申聰有危險,看到新增減少了我就放心。

第二是加了廣州警方的一個工作人員,每天我都會刷他的運動步數。如果他步數一兩百,那可能是今天沒有出去,行動沒進行。

2月最后一周,連著幾天他都走了一萬步左右,我就想他們是不是開始行動了,我是不是要準備去廣州了?

3月5日,我接到警方電話,讓我去廣州了。

我和我弟弟、妻子三個人開著弟弟的車,5日下午出發(fā)了。當時感覺開車更安全,帶著孩子坐火車或者飛機,接觸那么多人,不放心。

高速距離一千八百多公里,我們繞開了湖北,開了兩千多公里。中間只停了三次加油。好多地方都限速80或60公里,我導航一直在報警,說超速請注意。

我們開了20個小時。走之前我買了箱方便面,但只吃了三桶。一路都在聊申聰:他見了我們會怎么樣,我們之后怎么辦,見到后要給哪些親戚打電話?

6日晚上9點,我們到了增城,做核酸檢測時,電話響起,有媒體朋友說廣州公安對外通報了,已經找到申聰。核酸檢測大概一個小時吧,我電話不停震、消息不停響,完全死機,有一百多個未接來電。

我在街邊吃了幾口湯河粉,回到酒店發(fā)現那兒已經來了很多媒體朋友,和他們聊到7日凌晨5點多。

中午警方到賓館接我們,辦了一些手續(xù),我在警察局已經很激動了,警察說你們要控制住,嚎啕大哭會嚇到申聰。到晚上,他們把我們安排在另一個房間等。

警察領申聰進來時,真正見到兒子那一刻,我們的眼淚根本控制不住。工作人員帶著他,說這是媽媽,你快安慰媽媽別哭。他就拍拍我妻子的后背,說媽媽別哭。我妻子哭著說,這些年你在哪里?你知不知道你爸爸整天在外面找你。我聽到這一句就控制不住自己。我想到這么多年我也沒顧好這個家。工作人員又說,你跟爸爸說,爸爸別難過了。他又拍著我的后背說,爸爸別難過了。他聲音很小、很輕,比較平淡,但完全沒有抗拒的感覺。

到了晚上11點多,我已經四個晚上沒睡了,腦袋懵的,也說不出話了,靠在旁邊睡著了,妻子跟申聰聊天到快兩點。

孩子非常懂事,他做了反復的權衡,最后決定要跟著我走。他知道爺爺奶奶年齡都很大了,這么多年為了找他沒有享過一天清福,都在家里等著。他知道爸爸這么多年一直沒放棄他,全家人都很愛他。

從他心里講,可能他更想知道自己的根在哪里。8日,他說想跟著我們去他出生的地方,去現在我家人和他弟弟生活的地方,他想看看走走。

接下來兩天,在廣州辦了一些手續(xù)后,我們開車回濟南。

回程心里放松了很多,開了三十多個小時。我問他,知不知道是被拐的孩子。他說前段時間剛剛看到有人在找申聰,沒想到過了一段時間發(fā)現自己就是申聰。

回去路上,我睡了一個多小時,申聰把他身上的棉襖脫下來,披到我身上,他就穿了一個球衣,用雙手抱著他自己,一直看著我們。

當時我感動得不行,我說兒子你不冷嗎?趕快穿上。

我心里每天暖暖的,每天跟兒子聊天。媽媽喊吃飯了,洗手。我們同時站起來。兒子就說爸爸先洗,很有規(guī)矩了。

他吃飯從不挑食。妻子把所有心思都放在兒子身上,喜歡吃什么,她就在網上搜怎么做。

他之前作息習慣是不好,有時候12點睡覺,我慢慢地在幫他改,叫他晚上早一點睡,早上叫他起床出去跑跑步鍛煉身體。孩子比較喜歡運動,三公里其實我都感覺很累了,硬撐著陪孩子跑,孩子身體非常好。

今天早上我們在晨跑,跑完之后帶著兒子散步,我在前面走,他和媽媽一起走在后面看著我接電話。我沒接你電話前,他說,爸爸,我之前立過目標,但沒有耐心,這一次我已經完全下決心,要好好學習,你要多監(jiān)督。

我夢到過申聰很多次。前兩年夢到他最多,夢里的他頭發(fā)長長的,看著很單薄,穿個拖鞋,醒了之后我心里好痛。

過完春節(jié)我和申聰還沒見面時,又夢到他。夢里他很矮,甚至還沒有我最小的兒子高。

后來我給申聰準備衣服,問廣州那邊的警方,申聰多高?他說1米7,很瘦,只有一百斤左右。我趕快打電話把衣服換小了一個號。

找到他之前,他一個弟弟已經一米七多了,我想他是不是快1米8了?沒想到他沒有二弟高。

知道他兩個弟弟學習成績都不錯的時候,他想要跟著弟弟一起讀書。他說想好好讀書,想在濟南找個好的學校,將來長大成人之后有本事。但無論怎么樣,永遠都不會忘記養(yǎng)父母15年的養(yǎng)育之恩。

我告訴申聰,我現在一無所有,房子是租的,還有五十多萬的外債,加上,有三個孩子要讀書。他說他不怕艱難,就想讀好書。

疫情期間口罩特別緊張。我想了很多辦法,一共弄到了五個N95口罩,我們全家人都戴一次性的,一個戴好多天。五個N95全部留給了申聰。他的鞋子、襪子從里到外全是新的,全是我們現在能負擔的最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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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年申聰生日那天,

媽媽一定躺在床上一天

申聰媽媽患有精神分裂,前些年精神狀態(tài)一直不好,慢慢恢復著。2017年底她開始給別人打掃衛(wèi)生,但是你要聊天什么的,跟咱們正常思維肯定有一些不一樣。

她全部心思都在兒子身上,另外兩個孩子、我父母、她父母,她一個電話都沒打過,還是我給岳父那邊講了下現在的情況。她眼里現在只有申聰。

申聰被搶那天,她精神遭受很大打擊。

申軍良寫給申聰的信

我斜對門308房住著個“斜眼”,叫周榮平,平時老逗申聰玩。有一天,妻子去了衛(wèi)生間,申聰在學步車上,她出來就找不到他了。當時以為申聰順著樓梯滾下去了,但沒找著。我妻子大喊申聰,聽到308里傳來他的聲音。

我妻子推開門,看到他們把申聰的鞋子脫掉了,裹在被窩里。他們說在讓我兒子吃餅干。當時兩個人想把申聰抱走,我妻子不在的時間很短,沒有成功,他們就想著搶。

他們安排幾個人進入房間之后,控制住我妻子,抱起來捆綁,抹藥,抹到嘴巴里,她一下子就說不出話了,喘不出氣;往眼睛里面一抹,一只眼睛就睜不開了。

緊跟著“斜眼”抱著孩子就往樓下跑。同伙已經在樓下把風,他們騎上摩托車逃跑了。

她聽著孩子的哭聲,聽到孩子下樓的聲音,在屋里沒點辦法。

她精神狀態(tài)最糟糕是被搶之后的2005、2006年,內心非常痛。她由我爸媽照顧,經常罵人,要么就不說話,晚上失眠。我多次帶她看醫(yī)生,慢慢控制狀態(tài)。

我們家實在窮,孩子缺這沒那的,我又經常出去,沒固定收入。家里實在沒辦法了,她好一點之后,就開始給別人打掃衛(wèi)生,一個月能收入一兩千。

2017年,有一次她說不要再出去了,在家里稍微顧下孩子。話雖這么說,每次我要出去她也從來沒說過別的。

申聰生日,是她反應最大的時候。她感覺到有病了、渾身無力了、一天起不了床了,一看日期就是臘月初七,申聰的生日。

她說她身體反應特別準,申聰過生日那天,她一定躺在床上一天。

有段時間我母親胃穿孔,真的沒辦法照顧她和另外兩個孩子。我又借不到錢,就想著稍微等等,能有份工作先做一下,有點收入再出去。

但是回去之后就想申聰都沒回來,在家?guī)滋煊植恍辛耍疫€是要出去。

我和她很少聊天,習慣了單獨待著。我在外面的事情也不想讓她知道,畢竟沒找到兒子,也不想告訴她誰又找到孩子了,讓她心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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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聰賣得最多,13000元

在廣東的四年,我賣掉了一切,一直找“斜眼”,在珠海、東莞、廣州這些地方跑。

2008年底回去準備過春節(jié),見到在濟南做家具生意的表哥,他知道我之前在廣東的工作非常好,兒子被搶之后一直找兒子,借遍了親戚,欠了很多外債。他希望我能去濟南幫幫他,讓我給他管廠,最低5000元一個月,年底有分紅。

我跟表哥說,管廠肯定不行,我要經常出去找兒子,做家具什么的我又不懂,我想要一份比較自由的工作,隨時能走。正好那段時間他的送貨司機過完春節(jié)還沒回去,他讓我?guī)退拓?,我們一家就從老家河南周口搬到了山東濟南。

2009到2015年9月,我跟著表哥斷斷續(xù)續(xù)廣東濟南來回跑。他給司機的工資是每個月1800元,我的工資是按天計算,上班一天100塊錢。如果這個月我全勤,差不多比他司機高一倍。

在濟南一段時間就要去廣東一下,每趟從表哥那里支一萬塊錢工資。坐30個小時的火車,大多數是無座。

我安排了人跟著“斜眼”的老鄉(xiāng),每個月給那個人一點錢,讓他請“斜眼”老鄉(xiāng)吃飯,出去玩一玩、套近乎,打聽“斜眼”的去向。我的大多數信息都是從那兒打聽出來的,他說跑珠海去了,我就趕快去珠海,說跑東莞了,我就趕快去東莞。

2005到2009年,我都在廣東省,珠海、深圳、東莞、廣州。在珠海有將近兩年,后來老鄉(xiāng)說他們跑深圳去了,我又去了深圳好多地方,第一站去了觀瀾,在觀瀾我被搶了,我打著電話,突然幾個人把我圍起來,拿刀子抵著我的肚子,把我逼到墻角,讓我給他們手機。

我一直跟他們說手機是找孩子的。他們說我們今天只用一下,明天就還給你了。我戒指也被拿走了,我身上八百多塊錢,被拿了六百多,我一直求著他們,說我找孩子,不能沒有一分錢,我要回去。給我留了200。

他們走之后,尋人啟事散得滿地都是,我一下就蹲在路邊放聲大哭。

申軍良制作的尋人啟事

2009到2015年這段時間,每一次先去我孩子被搶的地方,去老鄉(xiāng)那打聽。有時住到同事那里,根據打聽來的消息決定下一站,去到之后就住小旅館。

在小旅館安頓下來后,就在附近打聽有沒有賣小孩的。打聽完后,別人上下班時間,我在路口發(fā)尋人啟事。

一般我出門一次,手上會提幾百張,用塑料食品袋裝著。每次出門前,我會在濟南打印一萬張尋人啟事,裝到箱子里拉走。在外面打印太貴了。

發(fā)尋人啟事時,每當我看到一些父母帶著小孩在馬路上走,沒有牽著手,我就很著急。想這家長怎么能這樣呢?看到家長抱著孩子,或者走在路上孩子一直笑,我就覺得他們特別幸福。我之前也是整天抱著申聰。

每次我見到馬路邊上乞討的殘疾小孩,好多天都緩不過勁,一邊心疼這個孩子,一邊擔心著申聰會不會這樣。

2008年有個父親跳火車自殺的事我知道。他大伯找過我,希望我把他家的孩子也印在尋人啟事上一起找。2005年12月31日張維平拐走孩子,他爸爸2008年10月跳火車自殺,到去世他都不知道孩子到底是誰拐走的。

這個拐賣案涉及的九個家庭,他是一個特例,真的家破人亡了。小孩的爺爺奶奶年齡都大了,找到孩子的時候,所有人都希望他去給爸爸上炷香。

2017年有了新線索,一開始我想著幾個家庭都出來找一找,還拉了一個微信群,但他們都有自己的選擇。有些做生意,有些忙著上班,家長都喊不出來,最后我又解散了那個群。

后來經過警方努力,“斜眼”落網了,張維平被交代出來,不然所有人都不知道張維平是人販子,更不知道還有個“梅姨”。

張維平開庭時我也在,可以問話,我問得很細。他說八個賣到了紫金,一個賣到惠東大嶺。別人都賣10000到12000元,申聰賣得最多,13000元。他小時候好看。他說他和“梅姨”在紫金縣汽車站附近的一個飯店里賣的。

申聰被搶前照片 圖/受訪者提供

2016年3月到2017年6月,一年零三個月,我找了增城所有學校。發(fā)了十幾萬份尋人啟事。

2017年6月張維平被撬開嘴巴,供認大部分孩子在紫金交易,我就在紫金找了很久。在紫金縣所有高中、初中、小學、職業(yè)學校門口發(fā)尋人啟事,一邊發(fā)一邊看他們有沒有胎記,我兒子胎記很明顯。一個學校最少去三四次,學生一放學,“嘩”一下出來,出得太快,看不完。

紫金所有學校找遍,還是沒有。我發(fā)了四十多萬份尋人啟事,紫金就八十多萬人,平均下來兩三個人就有一份尋人啟事。

每到一處,申軍良都會貼尋人啟事

很多人聯系我,但是經過核實都不是我兒子,真的失落。

2017年10月我又知道了“梅姨”曾在紫金縣與一名老漢同居,就繼續(xù)在紫金,想辦法從老漢入手,打聽“梅姨”的去向。最后還是沒什么收獲。

人生最好的時間,我堵在路上

我和申聰相見后,他沒有再回去。

現在每天上網課,也沒有課本。學習完后,我們出去散步或在房間聊天。那晚他聊到,他也知道整個家庭為他付出了很多,但這么多年我一直都在外面找他,對兩個弟弟不公平。

他說等我們回去,要和弟弟一起好好學習,說你也能多陪陪我弟弟了。他之前去叔叔家跟兩個弟弟見了一個小時,聽說玩得很開心。

我二兒子在申聰1歲那年出生,最小的兒子2007年出生,但那年我在廣東沒回去,等我2008年再回去,他已經1歲多了。家人都告訴他,這個就是你爸爸。他就躺那兒,翻著眼睛偷偷地看著我。

2017年底我回去,有一天天都黑了,孩子還沒回家,沒人接他們放學。我趕快往樓下跑??吹轿覂蓚€兒子背著書包走回來了,走了三四公里,書包重,他們彎著腰,我一手抓著一個孩子的書包,道歉說不記得接他們了。兒子說沒事,我們經常走著回來。

回家他們進入房間,我進我的房間,眼淚就控制不住往下流。我感覺虧欠我兒子。

我兒子跟我一起走時,我拼命想靠近他們,他們卻躲著我。他們知道喊我爸爸。我問今天吃飽了嗎?“對”“是”,最多這樣。我不問他們就什么話都沒有。

那時我想2018年找工作,照顧家庭,但實際上2018年過正月十五又走了。2019年正月十六也出去了,前后跑了六七趟廣州,一次就一兩個月。

申聰找到了,等法律把這些人販子全部嚴懲,我就可以真正回歸家庭,陪陪孩子、陪陪我父母,父母都七十幾歲了。

我從28歲找到43歲,這15年是人生最好的時間,我堵在路上,體會到太多艱辛。

我之前不停借錢,有一些說發(fā)工資借給你,但是到發(fā)工資那天就不回了,我可能就等著借他錢出去一趟。

身邊的同學、親戚,有個別就說,怎么又出去了,找到了嗎你?

所以說我找到申聰后,為什么拼了命打床墊?我就想說我找了15年,我兒子終于找到了。我想到那些話,我不知道別人問這個話的意思,你找到了嗎?有沒有找到?能不能找到?……我不出去怎么找到兒子?

我就想告訴質疑我的那些人,我叫申軍良,申聰的爸爸,我兒子我找到了。

對于未來,孩子沒有怕,我更不能怕,我還不知道接下來工作怎么辦,但我一定要好好工作,把三個兒子養(yǎng)大。我之前是企業(yè)管理出身,我工作就像我找孩子一樣,很執(zhí)著的。

我想找到個好的學校讓申聰讀書,他很努力,我也希望大家?guī)蛶兔?,讓我孩子有書可以讀。

(感謝楊宙在采訪中提供幫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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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版時間:2024年09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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